说文革远， 是因为国内谈文革的人越来越少，文革的书籍也越来越难找到，可能唯一增值的，就是文革中的纪念品，比如邮票之类的，历史越久远，价格就越高。说文革近， 那是因为还能看到很多文革时期的做法，文革式的语言，文革式的灵魂。这些东西，近几年不是少了而是又多了起来。本来想写点文革纪事，考虑到文革时我年纪尚小，记忆有限，还是称之为记事为妥，看看文革是否真的远去了。

                                             一. 我妈是“5.16”分子

十年文革时期，我只是小屁娃一个，直到文革结束， 我还没有小学毕业。大概是70年代初的时候，当时正在抓“5.16”分子。我们家在一个大院，隔壁就是母亲上班的工厂，院子里面都是住的跟我母亲同一个单位的人。有一天下午，我和邻居几个小孩一起去工厂玩，看到工厂礼堂正开批斗会，聚集了好多人。我们就好奇地挤进去看热闹，正巧看见台上站了七八个人，每人胸前挂着一块“5.16”的牌子，低着头被批斗。猛然间发现，被批斗的人里面有我母亲！当时我那个羞愧啊，觉得母亲怎们会犯下反革命罪（其实也不懂那是什么罪，就觉得被群众批斗一定是犯了反革命罪）。 没等批斗会结束，我就慌忙跑回家。回到院子里，玩伴中邻居J家的小孩（跟我一般大）嘲笑我：“你妈妈是5.16！”我气恼地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无赖”般地说：“你爸才是5.16！”（他爸也在这间工厂）。这些玩伴们哈哈大笑，说只看到你妈妈在台上被批斗啊！我只好闷闷然回家，晚上母亲回来什么也没说，我们也没问。第二天傍晚下班，父母们回家，看到J一脸黯然。正要问，旁边有另外的小孩说：“你知道吗？他爸今天也被批斗了，也是5.16！”我突然就爆发出狂笑：“哈哈哈，我说的吧，你爸才是5.16呢！”一口恶气直冲云霄，一瞬间，仿佛觉得5.16分子也不是个大事，大家轮流当当也挺好玩的。。。

                                                 二. 主席的缺点

小时候的印象中，毛主席就是天，应该比父母还亲，我们的命都是他给的。因为那时的教育，若不是他领导人民翻身得解放，我们都得饿死在旧社会，他是完美无缺的救世主，他的话不只是金句，而是一句顶一万句！他的话句句都是正确无比的。父亲那时候经常带些公家的画报回来给我们看，对我们说：“你们看，毛主席的会客室有那么多书，所以，你们也要向毛主席学习，好好读书，天天向上！”但是，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天生的。有一次，我问父亲：“毛主席说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那么，他自己的缺点是什么？”记得当时父亲一楞，脸色都有点白了。想了想，才说：“主席也是有缺点的，比如他的牙齿就不太好，因为抽烟的缘故。”“那除了牙齿，毛主席还有其它缺点吗？”“嗯.. 这个呢，我暂时还没发现。”看我将信将疑的样子，父亲把话岔开了。谈话结束的时候，父亲又转头严厉告诉我：“记住，主席牙齿不太好的缺点你千万不要出去乱说！！”我答应了，但心中的那个疑惑似乎更大了。

                                              三. 墙上不许乱写字

自从懂事起，我们就被“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这些口号包围着。在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前，应该是先学会了“毛主席”这几个字。刚上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抄写的也有这两句口号。有一天放学后，看到院子里的墙上有写“毛主席万岁！”，为了练字， 我也用烧黑了的柴火棍在墙上写标语。晚饭时跟父母夸耀自己会写字了，父亲一听，立刻让我赶紧把那几个字趁黑擦掉，以后不许再在外面的墙上乱写！我很委屈，问为什么歌颂毛主席都不可以？父亲说：“你是有热爱毛主席之心，但是，如果有坏分子或者有人捣乱，在你写的这几个字上打一个叉叉，那就是反革命行为。公安局一定会追查到你，而你又不知道是谁干的。你就要去坐牢，甚至杀头！我们全家也会去坐牢！”这一席话，说得我从此得了歌颂恐惧症。

                                                四. 逃跑的上山下乡

小学时我是校腰鼓队的。我生活的三线城市，当时的学生腰鼓队只有我们学校有。所以，我们经常会被市里组织去参加各种演出，其中就有每次市里的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活动。那时的青年下乡是硬指标，孩子成年后，每家只可以留一个孩子在身边。记得青年们都胸前扎着大红花，挎着铝质水壶，打好背包。时髦的还会系着武装带，戴顶军帽，然后被一辆辆卡车载着在市区大道穿过。道路两旁有各派出单位组织的欢送队伍，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好不热闹！那时虽然小，我还是挺向往这些年轻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一番。然而，实际的场景中，经常有青年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有从慢行的卡车上跳下来往家跑的，然后又被拽住送回车上。我当时不理解，回去跟农民出身的外公外婆说（父母不总是在身边）。他们就讲：”城里谁家的孩子愿意下去呢？农村的生活多苦啊！”有一年，院子里有一家的老大到了下乡的年龄，厂子里敲锣打鼓了三次，把红花送到他家，动员他下乡。这家绝呢，死活不开门，不接红花，就说父母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坚决不下乡。他父亲是南下的连级干部，家庭是贫农出身，厂里也拿他没办法。院子里也有胆小的，鼓一敲，花一戴，人当天就被卡车运走，再回城已是几年以后了。

按理，这都四十多年过去了，中国已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况且，梁家河的书记本身也是上山下乡的过来人。可是，我们今天说话的权利就真的多了多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