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总是很难。

去年回老家，伯父伯母张罗了一桌饭菜，吃饭的时候桌子底下钻来一只老猫，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说，你们家养了猫呀？

伯父说：不是家养的，你别打扰它，让它吃点骨头零碎。

我猛点头。小时候我爱满院子追猫狗，揪着尾巴往怀里揽。现在我都那么大人了，不会再干这种混账事。

吃完饭我想凑近去摸摸那只没有名字的野猫。它很有戒备的和我保持距离。当时我想，一定是很多人对它不友善，它才会和人保持距离。

老家的猫和狗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畜生。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生活已然艰难，对于动物自然无暇顾及。

我爸的姑父是个败家子，成日游手好闲，好赌嗜酒。家里的锅都被拿去还了赌债。最后家徒四壁，实在没什么值钱的，就想把看家的狗卖了。

他在天亮之前把狗打晕了，背在麻袋里走了十几里路到城里卖了点钱立刻上了牌桌。过了三天，他还没从赌桌上回来，狗子自己找回家来了。

姑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狗嚎啕大哭。不知道她哭的是失而复得的狗还是她自己的悲惨命运。

后来姑奶奶的丈夫喝多了倒在门前池塘里溺水而亡。留下姑奶奶带着一个独生子，半瓦泥屋，艰难生存。那条忠心的狗最后也不知被谁拐走了。此后好多年姑奶奶总不忘往狗盆里添水，说指不定哪天就自己找回来了。

姑奶奶不到五十就病死了。她儿子在外地打工很多年没有音讯，回来后，家里只剩下残橼断壁，蛛丝绕梁，一片凄凉。

那条大狗如果没有被人拐走，有它相伴，也许姑奶奶会多活几年吧。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孤单。

从伯父家出来我远远的给那只老猫拍了张照片。它是那么苍老，白色的皮毛都发黄了。当时我很想念我自己家里的猫。我回国的时候把它托付给一家猫舍。我甚至庆幸，我家的小猫养尊处优，不要为了生计奔走各家，遭人白眼。

是的，我一直觉得我对我家猫咪宠爱有加，温柔相待，我觉得它有我的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猫。

我真的一直这么认为。

昨天我在饭桌上喝牛奶，它立刻窜到桌子上，拿头顶我的脑袋，湿润的鼻子碰到我脸上，继而开始舔我的脸，我知道它这样撒娇卖萌是想喝牛奶，就给它也倒了一杯。倒牛奶的时候，它急不可耐，挡在我前面，差点害我又洒一桌子。

它吃东西的时候那么可爱。两只前爪压得很低，埋头努力吃，吃得很快，好像怕我抢一样。我要是忍不住去摸它的头，它会很嫌弃的避开我，吃东西很专注的。要是我小时候那么好养我妈得开心死。

吃完它就开始在我跟前徘徊喵喵个不停。我蹲下身看着它的大眼睛，问它你要干什么呢。它就跳跃着带领我往门口走。到了门前，一屁股坐下，眼神忧郁的看着我，又看看门，看看我，再看看门，示意我开门放它出去。它动作优雅好像在吟诗：生活不止有眼前的猫粮，还有远方和诗。

我故意摇头表示不可以。它便放下诗人的身段，喵呜呜哇碎碎念表示不服。我拍拍它的头，叮嘱它出去要小心大汽车，不要在马路上玩，不可以把别人家的沙坑当厕所，就在我打开门缝那一刻，它闪电一般窜出去，将老母亲的叮咛全然扔在脑后。

我的猫再也不会回来了。我那么害怕它出事，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就在我家门前的马路上。我不忍描述那个场景。

我抱着它，它不再挣扎，也不再用小爪子摸我脸，我抱着它在屋子里走一圈，两圈，它依旧不动弹，身体越来越僵硬。我伤心欲绝，泪如雨下，它也无动于衷。

上个月我身体不适，抱着热水袋躺在沙发上，小猫乖巧的躺在我脚下，发出满足的咕咕声。当时我想要是我死了，留下它独一只猫，孤苦无依，何其凄惨，不禁鼻子一酸，满眼热泪。

时隔不久，没想到不到两岁的它居然先我而去。

我把它埋在了花园里。我用尽了所有力气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土很硬，不知道是累还是难过，我满脸都是泪。它最喜欢呆在花园长凳子上晒太阳睡觉。小猫在阳光最好的地方躺着，我每天都可以去看它。

夜深了，这一天漫长无比，我坐在小猫的坟墓前，流了很久很久眼泪，天才渐渐黑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起了雪，下雪的时候小猫都爱在家里呆着。为什么不早点下雪，这样小猫就不会跑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小猫，你和我回家吧。

我以为我经历了足够多的生离死别，不会悲伤过度。生活还要一点一点的继续，可是当我躺在床上，我仿佛听到小猫在厨房吃东西，我好像感觉到它睡在我腿上。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恶梦。我醒来，小猫从我腿上飞窜下来，我满脸温馨的骂它，这只可恶的猫。再追上它，摸摸头。

希望下辈子小猫不要遇上我这样的主人。我一直骄傲的以为给了你我所能给的最好，但我没有保护好你。没能呵护你直到你变成一只老猫。

我很想它。

也许它正在回家的路上，它一路奔波，绕过了山坡，又渴又饿，它放慢脚步，低头舔食路边杂草上积攒的露水，这时候，一片喧嚣，草堆里急速爬行出一只蜥蜴，小猫倒退几步，弯起了身子，尾巴立起来，睁大眼睛警惕的看着对方，片刻，蜥蜴绕道爬离，小猫山一程水一程，继续奔赴在回家的归程。

一如往日，我在等你归来。我想过，我要陪伴你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