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我赶紧翻出来Aaron Beck写的Cognitive Therapy of Personality Disorder，看看我有信心使用书里讲的行为认知疗法进行治疗吗。这还不算，在跟导师见面的时候，我还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我问导师，“自恋症是不是很难治疗啊？”导师说，“你这个病人非常有意思。我干了几十年了，还没见过有人自己提出来自己有自恋症的。你觉得他符合自恋症的症状吗？”我说，“他肯定有一些自恋症的表现，但是够不够自恋症诊断标准我还不知道，也许他只是有自恋症倾向。”导师说，“既然他自己提出来他可能有这个问题，说明他有一定的自省力。既然他自己提出来想要进行心理治疗，说明他感到自己的个性问题影响了他的生活，他现在想改变了。有自省力和有进行心理治疗的动力，他会成为很好的心理治疗病人。”于是，我跟H先生约好下次门诊开始进行心理治疗。 

怎么治疗自恋症？对于任何的人格障碍，药物只能对症，治疗病人的抑郁症状或焦虑症状等等。那个万金油SSRI当然是可以用的。但是一般认为，人格障碍的的治疗要靠长期的心理治疗。为什么需要长期治疗？道理很简单，人格障碍是病人从出生到现在花了几十年时间养成的，习惯是很难一下子就改变过来的。 

心理治疗，说起来只有四个字，真正要使用的时候，有数不清的流派。到底用哪一种疗法，就好比到了饭店，不能点“菜”，必须点“红烧狮子头”，或者“椒盐虾”。如果谁到了饭店跟服务员说，“你给来个菜吧？”服务员肯定会问，“什么菜？”依我有限的知识，心理治疗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精神动力（psychodynamic， by Jung）或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 by Freud），另一类是非精神动力/精神分析。当然，那些被笼统地归为第二类的流派肯定会不服气，肯定会认为他们的疗法是独特的，肯定恨不能掐死我，嗯，不对，他们对我根本不屑一顾，才不愿来掐我反倒让我成名呢。 

现在最流行的疗法是什么？看过我写过的文章的读者肯定会猜是行为认知疗法（CBT）。抱歉啊，你们猜错了。现在最流行的是Eclectic，就是折衷疗法。所谓折衷疗法，就是针对不同病人的不同情况，针对不同的问题，在不同的治疗阶段综合采用各种疗法。比如说，有人是少林传人，不好意思使用其它门派的功夫，除非是被逼急了又没有别人能看见的时候撒一把石灰粉什么的。有人是武当正统，打架时当然必须捂裆。但是，如果跟着猴拳师傅学了点儿猴拳，又从电影里学到了一点咏春，跟着美国师傅学了一点拳击，自己又悟出了一点儿地躺，到真正实战时就可以随机应变，自由发挥了。我的师傅没有一个受过Freud，Jung，或Adler学派的嫡传，也没有人跟随Beck学过CBT，所以他们都采用折衷疗法。其中比较有自恋症倾向的还创出一点自己的小流派。师傅如此，徒弟会如何就可想而见了，我们采用的当然都是这种折衷疗法。 

说是折衷疗法，其实有点儿自己抬举自己，我觉得我采用的其实是狗刨疗法。好比说游泳，你可以游自由泳，蛙泳，蝶泳，仰泳，或者这四种混合。但是，如果这四种泳姿一种也不会，只能保持自己不沉下去和多少往前移动一点儿，那不叫混合泳，那叫狗刨。 

还回到怎么治疗自恋症。一般公认的疗法是Young的Schema  Therapy图式疗法。其实，Young本来是跟Beck在一起的。Young创立的图式疗法包含了很多其它疗法的内容，其中有Beck的CBT，有objective relations，有精神分析的内容，有DBT等等。Beck最早的CBT理论在人格障碍治疗方面效果不太好，Beck后来自己发展自己的理论，又写了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 of Personality Disorder。但是，Young认为Beck的CBT人格障碍改良版也不如自己的图式疗法有效。Beck的门徒则认为Young背叛了Beck。这是CBT史上的一段趣话。 

按照折衷疗法的原则，对自恋症病人根据不同情况，在治疗过程中可以使用不同的疗法。如果病人童年有什么为解决的问题，比如挨自己父亲揍了，母亲挨父亲揍了，可以采用一些精神动力学的方法。如果病人开始琢磨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则可以使用一点Existential therapy（存在疗法），一切随机应变。按照图式疗法的原则就更自由了，因为图式疗法本来就包含了很多不同疗法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