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红色狂飙(14) 霎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扫向门口。 只见“师长”弟弟身后跟着一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羞答答走进屋 来。 她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四左右,一根长辫拖到屁股。她桃腮微红,杏眼含春,樱唇半启,身材风盈,犹如天边飘来一朵彩云。 “师长”一见,赶忙起身迎上前去。 “猫眼”也不眨巴他那鸡屎眼了,右手举着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呆住了。 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立即猜到她是“师长”对象,但仍然很吃惊, 这穷乡僻野竟有如此美貌女子,“师长”真是艳福不浅啊。 那姑娘痴痴看着“师长”足有半分钟,开口柔声叫道:“张哥,你回来啦,还走吗?” “不,不走了。”“师长”结巴道。 那姑娘穿件粉红色短袖衫,短袖下露出的两条白皙胳膊一会儿垂下,一会儿抱起,竟不知往哪放好。“师长”也受到传染,弄得手足无措,脸红耳赤。 “嗨!宗甫傻站在那干么事?快拉秀云入席呀,苕货!”张妈妈三脚两步跑过来,把她牵到“师长”旁边凳子上。 “我来介绍,她是村西头的乌秀云,宗甫小学同学,现在四中读书,经常帮我家干农活。”张妈妈连介绍带夸赞,浓浓爱意,写满脸上。 “张宗甫,光是小学同学,冇得别的关系?”“师长”刚挨乌秀云坐下,“猫眼”马上进攻,只是冇呼他的外号。 “当然,呃……”“师长”语无伦次,又一次脸红。再看乌秀云,脸已红成了一朵山茶花。 “呃个么事?地雷的秘密我终于探来了。你……”“猫眼”更来劲了。 “彭贵生,你有完没完?”援朝邹邹眉头,打断“猫眼。” “……” “三位同学,快请,菜都凉了,动手……”张北北不失时机地出来帮儿子解围,早已笑眯了眼。 令人惊羡的姻缘,其乐融融的午餐,既饱了眼福,又解了嘴馋,身上的困乏和疲倦早已烟消云散。 饭后把张家参观了一遍,又坐了片刻,趁“师长”一家商谈家务时,我们三个悄悄溜了出来,直接朝四中走去。 我们要给“师长”和乌秀云更多单独约会时间,不当电灯泡,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师长’屋头好气派,不会是富农吧?”出门我问“猫眼。” “这个不能乱说,他是正宗的中农,虹桥的大户。” “他女朋友好靓,几赞搞上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冇得。”我看援朝都有点羡慕了。 “冇得好久,我晓得。‘师长’祖坟冒青烟,撞上桃花大运了。我要有这么漂亮对象,马上退学结婚。”“猫眼”夸张道。 “学业都不要啦?鼠目寸光。”援朝十分不屑。 “读书为了么事?还不是为了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给你个仙女,你还读书吗?黄应君有学问吧,你看他老婆那个丑相,啧啧啧…白送我都不要。”你别说,“猫眼”的话有点道理。 “你个把妈大言不惭,人家是书香门第,看得起你个鬼子司令?”援朝说完哈哈大笑。 “嗨……等等我!”“师长”不知几时追了上来。 “出门招呼都不打,不够意思哟。” “不要误会,我们还不是想让你两个多恋落一哈,你么样一个人跑出来,乌秀云呢?”我问“师长。” “她回家了。你们才不要误会,我跟她才认识一个多月,八字还冇得一撇哟。” “哦,那我明落就去问她那一撇,是不是误会?”“猫眼”笑问“师长。” “你个把妈尽抵我的黄,么意思啊?” “我就看不惯你躲躲闪闪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娶嘛。要在从前,伢都生两个了。”“猫眼”这回认真了。 “爬远点,不球理你了。旭东、援朝二位给点面子,既然晓得了,回去不乱说哟。”“师长”笑嘻嘻央求。 “我么事也冇看见。”我表态。 “我有失意症。”援朝紧跟。 “我回校就写张海报,七十四师师长婚庆大典。”“猫眼”则嬉皮 笑脸。 “哈哈哈哈……” 刚走近四中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熙熙攘攘吵闹声,还夹杂着几句口号,学校批斗会开始了,我们急忙跑了进去。 也许农村地多吧,四中操场好大,要是有钱,修个标准的四百米跑道都用不完这么多地,太浪费了。 操场尽头主席台上拉横幅“杨店四中批斗走资派大会。”地上插面特大红旗,在微风中摇弋,上书:“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四中反到底战斗队。” 桌子上摆着扩音器和话筒,喇叭挂在台旁的大柳树上,此刻正播放毛主席语录歌:“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台下站了一百多人,聒聒噪噪,情绪激昂。有个男生赤裸上身,声斯歇里地高呼口号造势:“打倒走资派蒋忠植!”、“扫除四中牛鬼蛇神!”、“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喇叭声一停,杨翠兰佩戴大红袖章,腰系皮带,手持红宝书,挺着两只高高的乳房,威风凛凛地走出来大声宣布:“造反派战友们,四中批斗走资派大会现在开始,把蒋忠植、刘淑珍带上来!” 随着杨司令一声大喝,一个男生押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颤颤巍巍地走上台来。只见他光着头,穿件白汗衫,脖子上挂了块两尺见方的厚木牌,上写:“走资派—蒋忠植”,足有六七斤重。 “哎,后面那女的是谁?”我问身旁“师长。” “四中专职副书记刘淑珍。” 这女人不到四十岁,戴副眼镜,头发虽被剪成乱草窝,但面容姣好,风韵犹存。胸前也挂了块牌子:“资产阶级臭小姐”,比蒋忠植的那块小点。 台下一片口号声:“打倒蒋忠植!”、“打倒刘淑珍!”、“蒋忠植必须老实交代罪行!”…… “好了,”杨翠兰两手朝下一摆:“不要乱,按程序来。下面请语文教研组覃良贵老师上台批判。” 红卫兵批斗“走资派” 一个梳着小分头的青年男子“噌”地一声跳上台,掏出批判稿,大声念起来…… 批判的罪名千篇一律,无非是蒋忠植如何忠实执行资产阶级教育黑线呀,反对无产阶级政治挂帅呀,鼓吹学生成名成家、走白专道路呀……一堆高帽子。最终归结成一句话,罪不容诛,坚决打倒,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蒋忠植,你服不服?”杨翠兰指着蒋的鼻子大喝。 “服,服,我有罪……” “说清楚点!么事罪?” “革命小将完全正确,我接受……杨司令,我肚子又痛了,想上厕所。”蒋忠植手捂肚子,弯腰恳求,挂在脖子上的木牌快触地了。 “嗨!你刚上过茅司,么样又来了?战友们,蒋忠植不老实,想蒙混过关,你们答不答应?”杨翠兰转身朝台下大喊。 “坚决不答应!” “这只狐狸,老奸巨猾,不要上当!” “蒋忠植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 台上台下,口号阵阵,一浪高过一浪。 “杨司令,我真是肚子疼呀,哎哟……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蒋忠植疼得扭作一团,蹲在地上。 “去吧去吧,懒牛懒马屎尿多。”杨翠兰右手一挥,两个红卫兵把蒋忠植押下台去。 “批斗会继续进行,下面批刘淑珍,请潘雪梅同学上来发言。” 顷刻,从台下兴冲冲上去个身材矮小的女生,细眉细眼,满脸雀斑, 她不用发言稿,开口就讲:“刘淑珍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叫我多抹雪花膏,说坚持搽一年就可医好雀斑,她还向我借雪花……” “这算哪款罪名……”有人发笑。 “潘雪梅,讲这些干么事?要讲政治,讲要害问题……”杨翠兰一脸不悦。 “我腰冇得问题,你让我说么事……”潘一头雾水。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下去,你诚心捣乱是吧?”杨翠兰鬼火冒:“还有哪个发言?” “……” “队长,蒋校长在厕所里晕过去了。”那个男红卫兵跑来报告。 台下立刻一阵骚动。 “看来人家真有病哟。 “不会出人命吧?” “天太热了。” “总要讲点人道……” “批判会今天到此为止,改天继续进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杨翠兰说完带着部下朝厕所奔去,批斗会草草收场。 “这个杨翠兰心够狠,找这种人做媳妇,男人么样受得住?”“猫眼”长叹一声,大发感慨。 “杨翠兰是三队杨鸿发二姑娘,刁蛮任性,远近闻名。她姐姐杨顺兰却是温柔善良,知情达理。”“师长”继续介绍:“杨鸿发去年上山修水库,排哑炮被炸死了,县上给办了个烈士证,她家就成了烈属。” 哦,怪不得杨翠兰这么泼辣霸气,原来是正宗红五类呀。再看二中那帮温良恭俭让的红卫兵,简直不如人家一根脚趾头。 “‘猫眼’,把杨翠兰说给你当媳妇,要不要?”“师长”突然笑问。 “你饶了我吧。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敢招惹此等恶女人。”“猫眼”头摇得像拨浪鼓。 “狐狸吃不到葡萄吧。”援朝挖苦道。 “嘻嘻……” 在回“师长”家路上,我暗自思忖,区、镇学校都开始批斗当权派了,我们学校能是世外桃源吗?说不定明天就会重现今天这一幕。看完今天这场闹剧似的批斗会,想想那位可怜的蒋校长,到时候我应该是个什么立场和态度呢? 我又茫然无措了。 晚饭,眼下还未到最忙时机,一般比较简单。可张北北好客,下午不顾劳累,下河摸到两条胖头鱼(花鲢),张妈妈用它做了道“红烧鲢鱼”,甭提有多香了。外加绿豆稀饭和新麦做的馒头,撑得我接连打饱嗝,委实失态之至。 晚上,张北北专门给我们腾出一间屋子,用三块门板搭了张大床供我们睡觉。为凑热闹,“师长”抱床凉席进来打挤,我们哪里还睡得着?这个“苕货”不是送上门来挨涮嘛。 于是,围绕他和乌秀云,你一言,我一语,荤的,素的,深一句,浅一句,好一通狂轰滥炸,差点把“师长”臊出房间。 夜深了,闹够了。入睡前,我们三人向他赌咒发誓,有关你俩话题,今已讲尽说够,回校谁要泄密,烂心烂肠烂屁眼,狗不理,天不收。 “师长”听了,连连作揖,总算安下心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