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仙之心葬(第三十八章)
文章来源: Leikor2017-08-13 03:04:40

 

  七月酷暑,离澄水城毁于大火之中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那日阿念悲愤而随鹰隼希革离去之后,莫予和雁瑶相互偎依坐在废墟之中,静静等待合欢净月阁的九是长老和伏若赢叙话之后回来。然而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等来了一纸飞鸽传书。九是长老有急事在身,让莫予先行回九焰山,在澄水城中所发生之事,以后再论。

  莫予心中颇感疑惑,凌安师兄是九是长老最为器重之人,说是长老的左膀右臂毫不为过,如今被人不明不白从背后一剑刺死。莫予作为最后见到凌安之人其中之一,以长老之谨慎细微,定会向他问个详细明白。然而九是长老却并没抽出时间向他问话,哪怕连天盏禅师的遗骸还在莫予包裹的瓦罐之中,九是长老作为天盏禅师生前多年相交的挚友,也没回来送他最后一程。但数日之内发生的事情,过于跌宕起伏,莫予和阿念之间的情感纠葛,更是大起大落。本来和金鸡一战,莫予只受了些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但他心头的创伤,却非一日能够愈合。

  莫予本想让雁瑶先回九焰山向掌门人回报,他一个人将天盏禅师的遗骸送到紫宵山。但雁瑶执意与他同行,莫予僵持不过,又见到雁瑶精神恍惚,经常不知她神游何处,偶尔想到惊恐处还浑身颤抖。莫予只道雁瑶年纪毕竟还小,虽然这些年和他一起走南闯北,外出替掌门人办事。但像澄水城中发生的这等惨烈之事,哪怕连饱经世事无常的九是长老都为之骇然,何况一个江湖阅历不深的少女。让雁瑶这样一个人先回九焰山,莫予心中也委实有些不放心,只能同意雁瑶一路同行去紫宵山。却又想起本来同行之人应是阿念,如今与她却天各一方,下次再相会又该是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的心中未免阵阵怅然。

  一路无话,从紫宵山回到九焰山之后,莫予在心中反反复复细思谷域山上以及澄水城中发生的一切。静下心来,他才越想越觉得断定凌安就是阿念所杀有所不妥。阿念做事一向磊落,加之性格孤傲不羁,倘若事情确实为她所做,她最多只会冷冷说上一句:“做都已经做了,又能如何?”

  再说凌安为背后受到致命一剑,附身倒地。又如何能够将凶手身上的衣袖扯断并握在手中,除非那是有人在他死后将布片塞到凌安手中嫁祸阿念。莫予如同着了魔似的,一会儿心痛自己冤枉了阿念,一会儿又觉得他是在找千万种理由为阿念开脱。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倘若阿念不是凶手,那凶手又会是谁呢,为何要杀了凌安?

  阿念远去时,随风飘落在他手心的那滴血,早已干涸失去了印迹。然而莫予总觉得,手心处有一点永无法抹去的微红,牵动他的心,隐隐的痛。每当他想起阿念时,都不由握紧拳头,痛悔那时不该放手让阿念离开。虽然她不曾开口辩解,但她却也未曾亲口承认凌安是她所杀。然而此刻又该去何处寻找阿念,倘若能再见到她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任由她离开。

  风吹过紫竹峰上翠竹林,沙沙作响,仿若有情人低声呜咽。倘若时光就停留在数年前的那个午后,该有多好。他站在寓所之中的木制窗户前,目送阿念的身影慢慢穿过竹林。那时也有风穿林而过,她停住了脚步,似随着竹影摇曳沙沙作响的声音在捕捉风的影子。随后,心有感应般蓦然回首,和他四目相对。只那匆匆一瞥,她便转过了身,低下了头,渐行渐远。莫予不知为何这些日来,无数个阿念转身离去时的背影,交替浮现在他的脑海。倘若非要选择一个背影用来作为结束,他希望是在那个午后的紫竹林中。

  如今莫予就站在昔日阿念脚步停留的位置,旧日时光恍若梦境。想到痛楚处,莫予仰天长啸,看到云霄深处,有展翅翱翔的鹰隼。他不禁伸手将两根手指伸入口中捏住舌头,发出嘶鸣长啸之音。空中的鹰隼盘旋稍滞,犀利的鹰眼找准了呼啸之声传来之处,调整了方向突然猛向莫予站立的方向俯冲直下。只眨眼功夫,张开足三尺有余的双翅携带着疾风已临近莫予的面门,一双金黄色的利爪尖若金钩,狠狠抓向莫予的肩头。

  莫予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娇脆的惊呼之声:“莫予哥哥,小心!”

  呼声刚起,破空之声随即响起,一把锋利的短刀已朝鹰隼胸腔疾射而去。刀尖在离鹰隼胸前约半寸之遥,莫予右手一抬,将短刀刀刃夹在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与此同时,鹰隼的双足在他的手背上借势一点,留下了几道殷红色的抓痕,硕大的身躯已直驱长空,瞬间消失在云层深处。

  向鹰隼伸手甩出短刀之人正是雁瑶。共同经历过澄水城大劫,又陪莫予去了一趟紫宵山,表面上看来她和莫予之间的关系又亲近了几分。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隐隐感觉这个昔日一同长大的莫予哥哥和她之间的距离已渐行渐远。无数次她想走到莫予的面前,把心中隐藏着的所有秘密向他和盘托出,包括在澄水城中莫予不在身边时她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场火,烧去了人间所有的美好,让她看到了地狱丑陋的真容。如同一场永不能抹去的恶梦,日夜折磨着她的心。然而她知道有些话语一旦说出口,她和莫予之间就很难再回到从前。所以她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倾诉,期待终有一天,莫予哥哥会回过头,听到她的心声。

  方才又一次,她静静站在莫予的身后,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知道他心中另有所念之人,否则不会连她的脚步都已经靠近在数丈之内他却毫无察觉。心中不由为莫予同时也为她自己感伤。只怪那只突然俯冲而下的鹰隼,打破了她和莫予背影之间僵持了许久的静默。惹得她在情急之下,脱口呼出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儿时昵称“莫予哥哥”,好是莫予并未在意。此刻她见莫予手背受伤,慌忙上前查看。

  莫予却只是将短刀递还给雁瑶,笑道:“它本并不想伤我,倒是你这一刀,惹得它在我手背上狠狠抓挠了几道印子。”

  雁瑶急道:“看它向你直扑下来的架势,就如同扑食地上的家禽野兔。你的定力倒是好,锋利如钩的鹰爪都已抓至眼前,却还能平定心神端立不动。”

  莫予笑了一下,他并不想向雁瑶解释,方才这只鹰隼是听了他的呼啸召唤才俯冲下来,因为他托鹰隼带去一个约期:“七月初七至七月十五,青水码头,风雨不改。”

  他并不确定鹰隼是否会将消息送到阿念那里,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都要试一试。每一次看到天空之中有鹰隼翱翔,他都会呼啸相询,问它们是否看到过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隼,并让它们帮忙带去这个邀约。算至今日,这已经是第二十三只鹰隼。

  他微微一笑,转言问道:“你怎么来了?”

  从澄水城归来,虽然莫予只受了轻伤,但雁瑶受到的惊吓不小。所以言不拘令两人呆在九焰山静养,一切本应由他俩外出办理的事务都交给了其他弟子。莫予心情郁郁,这两个月脚步鲜有踏出紫竹峰翠竹林。雁瑶只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在紫竹林中徘徊,却也很少前来打扰他。

  雁瑶把短刀插回到刀鞘之中,说道:“师傅让我来告诉你,收拾一下准备明日出门,今年你和我一同前往风临村运送物资补给。”

  莫予奇道:“往年不都是由楚玉和青华去送的吗?”

  雁瑶:“今年是村中族长百家爷爷的百岁寿辰,所以师傅多准备了些礼物,让咱们二人跟着楚玉和青华一起去送。”

  风临村位于和九焰山相邻的深山之中,地处极为偏僻,村中人口不足三十户,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年六月底七月初,雨季来临洪水封山之前,九焰山都会派人往山里送一大批物资补给。连现任的掌门人言不拘都说不清楚这个传统从何时开始,又是因何延续至今。这是历任掌门人都遵循的祖训,只要九焰山还在,那么此规矩永不更改。

  莫予心中盘算,风临村离九焰山虽不到百里,但山路崎岖难走,加上搬运物资,往返一趟少说也需十余日。此时离他托付鹰隼捎去的约定之期七月初七不足七日,不过只要不在村中多做盘桓,送完物资之后马上找个理由脱离众人快速往回走,以他的风行电掣之速倒能省下数日的返程时间。在七月初七约期之前赶到位于海边的青水码头倒也非难事,于是他便答允了下来。

  言不拘接任掌门之前,运送物资的事情都是由他亲自操办。自他接任掌门人之后,事物繁多,就将此事交于了他的弟子。如此算来,楚玉和青华前往风临村运送物资,算上今年,也不过是第五次。雁瑶和莫予则是第一次。

  从九焰山到风临村,走的全是山路,道路难行对于他们来说倒不算什么。反倒是一路上山泉潺潺,鸟声阵阵,花团锦簇,让人不禁心生愉悦亲近之感。九焰山在几年前遭受地裂水淹浩劫,成为一片狼藉之地前,曾也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修仙圣地。但即便是那个时候,其风光景致也无法与一路上他们所见相提并论。

  只是莫予心中有事,无心欣赏周围美景。偶尔抬头看见碧蓝晴空有鹰击长空,他便会呼啸相询。其他三人不明所以,只道少年兴起,便也学莫予这般长呼短啸。空中鹰鸣阵阵似是回应,惹的楚玉和青华更加卖力呼哨。如此一路嬉闹,倒也不觉得行程缓慢。只有莫予的眉头紧锁,望着鹰隼远去的方向一脸愁思。

  如此行走了数日,很快到达风临村附近,只要穿过他们面前的山坳,就进入了风临村的地界。只是这片山坳最为狭窄难行,道路两旁山石崎岖,藤蔓缠绕,用来驮运物资的马匹根本无法通过。每年楚玉和青华都是在山坳口稍做休息,将物资卸了下来,再用人工背负着过去。遇到东西多的时候,往往需要往返搬运十余趟。

  楚玉和青华也曾问过言不拘,山坳总长不过十里,他们既然已经走完了全程十之其九,将物资送到了山坳口。为何不叫村里的山民出外接应,一起把东西搬进去,也好过他们这往往返返十余趟。或者索性将藤蔓清理干净,让马匹能够通行,也可省去了不少功夫。

  但言不拘都一一否定,祖训传下来的规矩,除非天运召唤,否则风临村的居民世代不会走出山坳。通往风临村的道路只有一条,崎岖难行又被藤蔓遮盖,非识途之人难以寻觅。村中居民不希望受到外界的打扰,所以藤蔓是万万清理不得的。至于多了的方面,言不拘也难知其中缘由。修仙之人常有极端者,寻觅与世隔绝的山林秘处,终生不与外界来往,只求一遭得到天授而脱离凡尘俗世。所以众人只猜测,风临村中的居民,或许也是属于这样一支与世隔绝的古老修仙门派。

  只是山中物产虽然丰富,村民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但有些生活物品,如同粗盐药物,铜器耕耙之类的,还尚需从外界运送进来。

  正当众人埋头卸载包裹之时,忽闻从山坳之中传来悉溯之声,似有鸟禽猛兽顺着藤蔓丛穿行而出。其行动快捷,而且块头不小。众人马上警觉了起来,雁瑶用嘴型轻声问楚玉:“这山中莫非有猛兽?”

  雁瑶有此疑问,只因楚玉先前说过,风临村中的村民严格遵守除非天召,否则终生不得外出的祖训。从藤蔓丛中传来的急速穿行之声,听起来绝对不像普通块头较小的飞鸟走兽。

  楚玉摇了摇头,轻声答道:“倒从未见过,山中最多见的也不过是一些猴子山狸之类的小兽。”

  不管此刻从山坳急窜而出的东西是什么,四个人在说话的同时,心有感应般不约而同将几只马匹引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隐藏马匹的同时,也避免万一窜出来的是一只猛兽,马匹突然受惊奔窜逃跑。安顿好马匹之后,四人很快各自找好了藏身地点,将山坳出入口给围了起来,并将兵刃暗器握在手中,蓄势待发。只要这只猛兽一出山坳,那就逃脱不了众人的围堵,势必要将它给生擒活捉住不可。

  在藤蔓之中穿行之物速度极快,四人刚刚藏好,只见山坳口藤蔓一分,从中窜出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神色显然非常慌张,头发凌乱,衣服更是被纠缠滋长的藤蔓剐破了几道口子,沾满了绿色的汁液和污泥。四人见状皆是一惊,风临村中的居民素不与外界来往,更不可能擅自离开。这个从山坳之中窜出的女子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