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怜的钢琴老师
文章来源: 紫嫣淡染2017-03-14 14:28:41

   婉儿的钢琴老师高天,那年五十出头,寡言,清隽的脸上刻着岁月的沧桑,眼神流露着淡淡的忧伤。有一头略微波浪的浓发,咖啡色西装从不系扣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艺术家。

  他早年毕业于某音乐学院钢琴系。曾是音乐学院的教授,现辞职自己和妻子及朋友办了一所钢琴学校。他既是市里历年钢琴考级主考官,钢琴比赛的评委,也是一位炙手可热的钢琴老师,和他学琴,每小时收费很高。

  每周两次,婉儿去上钢琴课,不知不觉就上了两年,两年的师生交情慢慢的有了忘年交朋友的味道,因为婉儿才二十几岁。

 婉儿要出国留学了,临走的晚餐上,钢琴老师带着她,走进了自己过去的情感故事中。

  老师和妻子就读于南方的一所音乐学院的钢琴系 ,到了毕业时,大家纷纷有了意中人,唯独剩下了高傲的他和另一个高傲的她,后来的妻子华。大家开玩笑加撮合,两人略过了恋爱直奔结婚。他们把行李搬到了一起,见了各自的家长,就算旅行结婚了。

  两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各不相让,在旅行结婚的路上边行边吵,几乎要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了。

“我们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地过了几十年。哎!前世冤家,今生寻仇。日子过得这般无趣。”他长叹了一口气,眼睛竟然湿润了,嘴唇哆嗦着,沉默了许久。

 凭借着女人细心地观察, 他那件袖口脱线的西装,脚后跟有破洞的袜子告诉婉儿,这是一个没人疼爱,没人照顾的老男人。

  她望着这个把头深深地埋进了那双长了几颗老年斑的双手中的男人,还有他那发际线上露出的,来不及染黑的白发,心里泛起一种淡淡的母爱,虽然她还年轻。真没想到,这么才华横溢,清高自傲的钢琴老师,竟然藏着这么苍白的又感伤的心情故事。。。

  这个桥段好像是已婚男人猎艳时惯有的开场白“我和老婆早已没感情了”。但婉儿感到,这个“老”男人眼睛里流露的是孩子的真诚,成人的痛苦。并且他讲述故事的时机,是在婉儿准备远行之际,她相信他没有任何企图,只是想找人倾诉,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天的晚餐后,他们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有了做朋友的感觉。过了两天,她飞往美国读书了。在美国,她要适应学习环境,适应人际关系。忙得不亦乐乎。自然就把这个钢琴老师给忘记了。

  两年后的一个暑假,婉儿回国看父母,在图书馆大厅巧遇到了钢琴老师。他那身咖啡色的旧西装不见了,身上仍是休闲西装但一看就是件高档货。衬衫领口洁白笔挺,春风满面的,声音也洪亮了些许。今非昔比。

   他是来参加那里的一个钢琴讲座,刚好中午结束。于是,婉儿和老师在图书馆旁的茶餐厅吃了顿便饭。

“老师好精神呀。发财了?”婉儿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实话和你说,我,我。。。”他竟然口吃了,神情也不自然起来。像个偷吃东西被抓住了的孩子。

 “我有了一个小女朋友,和你年龄差不多。”他低着头笑了。

 “终于离婚了?”婉儿明白了,老师的变化来自“爱情”。她试探着问。

  “没有。我们分居已经十几年了,并且我们的经济是分开的。有时晚上,我把自己房间的台灯开着,从窗子跳出去会女友,她都没察觉。”他的眼神中出现了淘气后没被大人抓住的得意。

  老师说,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自从认识了这个小女友,大有枯木逢春的重生感。小女友是北京妞儿,幼儿园临时幼师。活泼爱笑,爱玩儿爱闹,带给他生机勃勃的活力,好像自己也年轻了不少,跟着她,做了很多他这个年龄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疯狂事儿。这是自己活了一辈子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他边说着他的小女友,边从包里掏出他们在海边,在公园,在家里的合影。照片上的那个中年老头儿摆着各种夸张的姿势,脸上笑开了花。那女孩儿长得太一般了,但一看就比他年轻许多。

这些甜蜜的恋爱照,让婉儿不太敢相信这就是自己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钢琴老师。

“我给她租了房子,让她搬出集体宿舍了。我最近正在给她办理营业执照,不当幼教了,开个美容院,她自己做老板”。他边微笑着看照片上的小女友,边说着。看得出来,他很疼爱她。

“我以前教学生挑有潜质的,你如果当初不是有基础的,我绝不会收你的。现在,什么样的学生我都教,拼命挣钱,因为有了生活动力,有了奋斗目标”。他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准备和华老师离婚吗?”婉儿问,她去上课时见过老师的妻子,也是脸部没表情的。

“离婚很容易的,华老师早就提过不知多少次了。关键是女朋友这头儿,但也没问题”他仍在遐想着他的美梦。

 “别太仓促去帮小女友投资美容院,自己挣钱不容易。多了解了解吧。也许她有所图呢。”婉儿边给他续茶水,边提醒他。

 “看,这是她给我买的情侣戒,24k的,名牌衬衫也是她买的。她非常爱我,崇拜我的才华。她不是一个贪钱的女孩儿,很清纯的。”老师对婉儿的提醒丝毫不感兴趣,继续美滋滋地向她秀着他们的恩爱。婉儿着实没看好这对儿父女恋。

  饭后说再见时,婉儿还是祝福他们幸福,并轻描淡写的捎带一句:“小心点儿,现在物欲的女孩儿多的去了”。

  回到美国后,婉儿又中断了和钢琴老师的联系,因为她的事儿很多,她的时间很少。

  两年后,婉儿回国过春节,她惦记着钢琴老师的罗曼史演成了喜剧还是悲剧,就打电话约老师出来吃饭。

“我和女朋友有近一年没见面了,为了一点儿小事儿,吵了起来,后来她回北京了。”钢琴老师的眼里又失去了上次婉儿看到的光,很黯淡。又有更长时间没染头发了,因为更多的白发冒了出来,穿的又不修篇幅了。

“那么,她的美容院呢?上那里找她去!”婉儿有种不祥的预感。

 “美容院转手卖了,钱在她手上”他平静地说着,好像说着别人的事情。

 “没打电话?没写信?没去北京找她?”婉儿一连串的问号。

 “她手机关了。写的信没回音,我飞到北京,按地址找她,地址错了,不知她住北京哪里。可能家里出事了,或她自己生病了,不想连累我,但需要钱。我想,待处理完了,她会回来的。”钢琴老师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丝不安。

   近一年的失联,他仍然不认为小女友永远消失了。他告诉婉儿,那些他积攒的钱没了他还可以挣,但是,他的心没了希望,没了盼头,和死了没两样,日子如嚼蜡。他的嘴角挤出很勉强的笑意,但眼眸里有种说不出的孤单和落寞。

   婉儿临回美国前给钢琴老师电话告别,并安慰他:“不要太伤心,以后要小心有毒的美女花。”

   他没有接她的话茬,却在电话的那头告诉婉儿:他出钱给小女友租的房子又续了一年的合同。

    他还说,他仍然抱着小女友会回来的念头,希望哪一次他来时的惊喜:那扇窗子亮起了灯光。他将仍然一有空就会到那边坐坐,看看房间里他们的合影,他们摆在地上的两双拖鞋和卫生间里两套牙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