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一位美丽的女子

(一) 邂逅

很多年前，我在一次出差途中，偶遇一位美丽的女子。我与她，两个萍水相逢之人，却匪夷所思地, 有了一段只有至亲好友才可能有的推心置腹的交谈。这么多年，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我所乘坐的是一趟通往南方的列出，途中上来了一对母子。母亲30岁上下，端庄美丽，儿子大约7、8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小帅哥一枚。母子的卧铺就在我的对面。

列车开动了, 我临窗眺望沿途的风景。那个小男孩，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起身来到窗口前那个小茶几前，眺望远景，不住地指着一些新奇的景物，对妈妈嚷嚷: "妈妈，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母亲应付性地一一回答，神色黯然，心不在焉。这时我才发现这位母亲，美丽的面容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萎靡和忧郁之色。

我想起我的行李里还有一些零食， 就拿出给小孩子吃。母亲很得体地谦让了一下，就让儿子道谢接下了零食。大概是零食起了作用，小孩子很快就和我熟络起来，不与母亲坐在一起却挤做在我的身边，叽叽喳喳地和我聊上了，所提问题也无非是"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 我不厌其详一一解答。母亲也问了我的目的地，从事什么职业。我一一回答。我又问她们去哪里。答道:"珠海"。 时间在闲聊中不知不觉过去，夜暮降临。我睡意渐起， 和他们母子道了晚安，裹紧毯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半夜上厕所回来，发现小孩在熟睡之中，但那位母亲并没有睡，孤坐于黑暗中， 手中的烟头忽明忽灭。 出于礼貌，我轻声问到: "怎么还没睡啊"。 她答:"对不起啊，打扰你了， 我经常失眠，睡不着。"  我不经意地问道:" 有什么心事吗? 我可以陪你聊聊，聊天是最好的催眠药, 也许我们俩聊着聊着就都睡着了呢"。 她答:"好是好，就怕打扰你休息" 。 我忙说"不怕不怕，我正求之不得呢。"

(下面这段话是我听完她故事后的猜想)这一路的观察可能让她对我心生好感，觉得我是一个可信之人。同时，萍水相逢，互不知姓名，也让她有了一种下车后我们既各奔东西，此生无缘再见的安全感； 再加上， 她可能一个人压抑得太久，很多悲苦的东西压在心里很多年, 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出口宣泄一下。 她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她的故事使我睡意全无，我们俩的后半夜就在她的"说故事"中渡过-----只是她说的是自己真实的故事。

(二)  爱情或金钱的选择

她90年代初毕业于东北的一个音乐学院的声乐专业，学得是美声唱法。在音乐学院时她有了一位才貌相当的恋人，恋人也是搞音乐的。毕业后，两人被分到一个市中学做音乐老师。那是上世纪90年代， 歌舞厅在东北大地悄然兴起。 考虑到两人都刚工作，工资微薄又打算结婚， 她就接受了当地一家歌舞厅的邀请，每晚去那里做兼职歌手，白天仍在学校教课。这样旱涝保收， 工作和炒更两不误。

她那时年仅22岁，有东北女孩特有的高挑身材和窈窕腰肢，加上清丽的面容，飘逸的气质， 婉转的歌喉，又是响当当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刚一登台亮相，就赢得满堂喝采。她所在的舞厅因她而夜夜暴满，当地各色人等包括一些大款暴发户都对她倾倒万分，展开追求。 其中有一个土豪对她的追求到了"一掷千金"的程度。 这位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生得高大威猛, 。 唯一的缺憾是大她十几 岁，已有家室。

但这位土豪为了她二话不说就离了婚，豪掷一大笔"青春损失费"打发前妻走人, 又指天发誓对她永不变心 。 当时她面对的是两难的决择----命运给她出了一道"爱情和金钱"的选择题:  一边是工资微薄，才貌相当的初恋，面对的是学校所分的一间狭小简陋的婚房。 另一边， 是垂手可得的豪宅名车，和贵妇那种"有钱就是任性"的生活。 经过激烈的挣扎之后，她心里的天平倾斜了。 不顾初恋的苦苦相劝和痛哭流涕地挽留， 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那个土豪。唯一的歉疚就是, 她无法再直面同一个学校教书的初恋。婚后她很快就辞职了。

蜜月是甜蜜的，很快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儿子据她说是那个土豪的命根子----不但是唯一的儿子，而且聪明伶俐，长相上克隆了她的优秀基因。那些年她说她过得心满意足，所有女人希望有的，美貌，金钱，婚姻，儿子， 舒适安逸的生活，她都有了，偶然想起仍在教书的清贫的初恋情人，心里除了内疚之外，也暗暗为自己当年的决择而庆幸。 就这样，富豪丈夫在外面挥金如土，攻城掠地扩展商业帝国， 而她就在家相夫教子，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5，6年的时光眨眼就过去了。

突然晴天一声霹雳，土豪丈夫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更年轻漂亮的新欢，而且还肆无忌惮地带着新欢到处张扬。得知这个消息，她昏倒在地------这是她卖掉此生唯一的爱情才换来的生活啊---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她为了他，顶着骂名，顶着父母的反对，顶着众叛亲离的压力，顶着十几岁的年龄差，顶着背叛爱情的代价， 得到的， 却是一个背信弃义的花花太岁。

她说可能她前辈子太顺遂，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打击， 她哭喊挣扎，自杀过几次又被救起过几次。她一病不起，正如盛开的花却经一夜寒流霜打，萎靡不振， 茶饭不思，人变得又黄又瘦，整夜整夜以泪洗面无法入睡。极度的忧郁，悲愤，后悔，内疚等情绪发酵酝酿，导致她的植物神经紊乱，逐渐发展成瞳仁凸起的甲状腺机能亢进，还有会随时随地复发的严重哮喘。死的念头如毒蛇每晚在她心头久久盘埂不下。想起她妈妈的劝说，念起儿子太幼小，没有了妈妈以后跟着后妈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望着熟睡中儿子天真的脸， 她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死，为了儿子也要活下去。

我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不离婚呢? 她喃喃地说:"离婚? 我有什么砝码离婚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 工作， 为了他辞掉了；爱情，为了他背弃了；身体，被他的出轨弄跨了；每天要吃很多昂贵的药物来维持。再说没有收入的情况下， 我提出离婚，孩儿就可能被判给有抚养能力的他----他在当地有权有势，那些法院的法官们都跟他熟得很，他早就放话给我，让我识相点，老老实实跟着他这样过下去，他说我若提出离婚的话，儿子就别想要了------那就是跟法院打声招呼的事-----他知道我不能没有儿子------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儿子是我唯一的寄托，是我的命根子。我以后的命就是为我儿子而活了....... 若是儿子也被他夺走了， 我这行尸走肉也不会再苟活于世了........." 黑暗中看不到她的面容，只听到到她哽咽喘息的声音，混合着一次又一次擤鼻涕的声音，我知道，她在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在叙述中失声痛哭，而那一次一次擤的鼻涕里，混合的都是泪水。

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等她平息下来，问道" 那现在你们之间是一个什么情况呢，你又为什么一个人带着孩子去珠海呢?"

她喘息了一下，平复一下情绪，接着说:"他说他没想和我离婚，他说他看透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天下美女多得是，他看上哪个，想弄倒手易如反掌，只要舍得下本，拿钱砸就是了， 所以他也犯不着和我离婚再娶一个弄回家供着....... 他说女人都是一个德性，扶正一个，扶正的那个就想管住他不让他在外面打野食，那他何必再换一个管他的人呢? 不扶正倒好了， 他就是这些女人的衣食父母，她们就得对他处处陪着小心。他说， 女人里只有我给他生了儿子，他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走到哪儿都是他儿子的亲妈， 换了哪个女人带他儿子，他都不放心，都不如我这个亲妈给他带儿子。儿子是我的眼珠也是他的眼珠，是我俩的利益共同点，只要我: 一，不提离婚; 二，不管他在外面如何风流; 三，一门心思带好儿子; 四，不在外面找别的男人， 那我们母子以后的吃喝花销他都会照常供应，儿子以后上大学出国留学的费用也是他全包。 所以， 我们现在就是分居不离婚的状态。 他给我和儿子在珠海买了一套房子，让我带孩子在那儿上学， 他隔三差五想孩子了就到珠海见一见。"

我一时无语，想了一会儿， 问:" 他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许他在外面胡来，不许你有自己的爱人, 这不是拿钱卖断你一生的幸福吗?" 

"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讲自己的理不管别人的理。我又有什么办法?他有他狠的一面，这次来珠海前就多次警告过我，若是我敢花他的钱养别的男人，就别怪他心狠手辣。我也很多次想过离开他，但我这一身病，别说找不到工作， 就是找到工作也给人干不了啊........ 别的先不说，就是每月的药费我自己就负担不了，又有那个男人愿意找我这么一个病秧子? 到现在，我已经认命了，若不是看在儿子的份上 , 他真的可能早把我一脚踢掉了........ 我现在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指望着把儿子拉扯大， 我就解脱了。我现在唯一的安慰的就是我儿子，他聪明，懂事， 读书也好。有时，我偷偷地哭， 让他看到了， 他就用小手给我抹泪， 哄我说，" 妈妈，妈妈， 你别哭， 我知道爸爸欺负你，我好好念书，等我长大了, 就能保护你了，"  

我说: " 是啊，不幸中之万幸，你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儿子。只是苦了你这一生，要过这种委屈求全的日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和你的初恋破镜重圆呢?， 或者他还爱着你， 也愿意接受你儿子呢"

她说:" 你能想到的办法，我也都想过。 最初发现老公出轨时， 我也暗暗找以前的老同事给我初恋带话， 问他若是我离婚了他还能原谅我和我破镜重圆吗? 结果他给我回话说: 过去的永远过去了，我留给他的伤害永久不可能复元。我们俩是覆水难收 今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

她压抑着啜泣， 沙哑着嗓子说到"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却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他，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是我自己。我亲手结果了我的幸福。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妹子，我们俩虽然是萍水相逢，但今天能搭一趟车，又坐在一起，就是有缘人。 记住姐今天的话， 也记住姐的教训。无论何时，都不能为了钱，卖掉自己的爱情。否则，你会像我一样终身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

这是素未平生的她给我最后的话。

(三) 题后话

自她给我讲述自己故事的那夜，很多年年过去了。 这很多年来， 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飞速发展，社会伦理道德却大崩盘。 如她一样的故事，在这块土地上日日夜夜地上演着。

每次在报纸媒体上看到相似的社会新闻，我就情不自禁想起她。 算来她的儿子应该也成年了。 希望他能保护好一生为他而活的母亲。

一次看到朱晓鸣女士参加国内一个妇女论坛时的讲话。那次研讨会讨论了很多社会热点问题。其中有一个论题，就是金钱和爱情，你选择哪一个。 与会的女士们，绝大多数把票透给了金钱------选择"宁愿坐在宝马上哭，不愿坐在自行上笑"。

朱女士是这么回答的(原话大意如此):"你拥有爱情，还有可能与你的爱人一起打拼，再挣到金钱。可如果你选择金钱放弃爱情，那么你此生只有钱，与爱彻底无缘。而一个没有爱情的女人，一生是不圆满的"

有年轻女士不服气，接话到:"那如果我与爱人一起打拼，20年后我们挣到很多钱，他却与比我更年轻美貌的女士分享财富共度余生，那我不是更亏大了吗"。

我已不记得朱女士是如何得体而智慧地回答了这位年轻女士的问题。

在这道命题上，每个时代的女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您的选择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