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妈新书和历史上的左右箴言
文章来源: cng2018-06-03 21:59:42

虎妈蔡美儿,英文名Amy Chua,继《虎妈战歌》之后,又出新书了,书名叫做《政治部落:群族意识和国家的命运》(Political Tribes: Group Instinct and the Fate of Nations)。

在谈这本书之前,为了理解什么是politicla tribe,我先引用60年代签署了民权法案的林登约翰逊总统的一句名言:“If you can convince the lowest white man he's better than the best colored man, he won't notice you're picking his pocket. Hell, give him somebody to look down on, and he'll empty his pockets for you”(如果你能让最低等的白人确信,他比最高等的有色人种还要优越。那么,你就是偷掏他的钱包他也不会注意。给这些(白人)找出可歧视的对象吧,然后他们会自动给你把钱包打开”)。

约翰逊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种族,往往是比经济差别更能让人类自我分裂的因素。在历史上,白人抱团儿形成了一个宗族部落似的阵营,不管他们的社会经济地位如何,在他们潜意识里,都认为自己比另一个阵营,也就是有色人种少数民族要高等。这种人群根据肤色种族和共同的历史而抱团儿一致对外的现象,就是虎妈新书里所说的“政治部落”, political tribalism。

约翰逊是老牌民主党人,在民权运动之前,民主党代表大多数南方白人,拥护种族隔离与歧视的立场。但是,在历史的转折时刻,约翰逊带领本党通过了民权法案,废除了南方对有色人种少数民族的歧视性法律,让民主党改头换面,得到了绝大部分少数民族的支持,他本人也就成了促进种族平等的历史进步人物。

有趣的是,在美国种族关系史上著名的反派人物,四度总统竞选人乔治华莱士(George Wallace)也结合自身经历,对这个问题作出过精准总结,我也引用如下,可以和约翰逊的名言对照阅读,才不至失之片面。他是这样说的:“You know, I tried to talk about good roads and good schools and all these things that have been part of my career, and nobody listened. And then I began talking about niggers, and they stomped the floor”(我过去的公职生涯中,曾大讲改善公路改进学校这样的民生话题,怎奈无人问津。而当我开始谈论“黑鬼”话题,(白)人们就群情激昂)。

由此可见,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和自身生活休戚相关的基建教育问题,不能激发他们的参政热情,而别有用心之人挑拨群族关系,却让大家都同仇敌忾。就是这种同种族之间的亲近感,对共享历史的认同感,把这个国家的人民割裂成不同的政治“部落”。在部落团结休戚与共的大旗下,人们可以不问是非,不管真相,唯自己部落首领的马首是瞻。

虎妈在不当虎妈的业余时间里,是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20多年来,她开设了一门课程叫做《国际商贸交易》(International Business Transaction)。在课堂上,她讲到一个政治狂人在一个发展中国家的诞生,此人是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电视真人秀主持人兼民粹主义者,打着扫荡政治当权派的旗号,依靠妖魔化少数群族来激发优势民族的宗族危机意识,最后象狂风暴雨般席卷了总统职位,把全国的精英都吓得目瞪口呆,把整个国家带入灾难之中…

讲到这里,课堂上一百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虎妈看,说你又何必借题发挥,这哪是发展中国家?这不就是咱美国的川普吗,在这个时候川普正式上台才一个多月。虎妈还感到挺委屈,她说我讲的这个人是委内瑞拉的查维斯,川普出道前我的讲义就是这么写的,讲了了好多年了。

当然,川普背后的政治基本盘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查维斯代表的是国营计划经济,这两者南辕北辙。但是从个人风格看,他俩还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比如,这俩人的行事为人发言风格,都非常“接地气”,深得本“部落”人民的爱戴。在委内瑞拉,国家政权和财富,长期被把持在一批占少数的白人精英手中,而占大多数的劳动人民,是带有印地安或黑人血统的肤色较深的种族,处于经济金字塔的低端。查维斯对这些本来在政治上毫无声音的人民大声疾呼:我就是你们的一员,我就是你们的声音,你们不再被遗忘,I will bring your country back!而川普的政治“部落”,则是深受全球化和制造业外移之苦的白人蓝领工人阶层。俩人政治基本盘虽然不同,但他俩的诀窍都是靠种族定位的tribalism来形成不可动摇的民意基础。

根据虎妈新书披露,近来大量的社会学研究表明,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宗族意识几乎是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有一个社会学试验是这样的,两组4-8岁的小孩子,老师给他们分别穿上红色和蓝色的队服,告诉他们,你们是“红队”的或者“蓝队”的。然后让孩子们观看电视上另两组穿红蓝队服的孩子的竞争和游戏。令人震惊的是,尽管观众里这些小孩子对他们所穿红蓝服装的含义一无所知,对屏幕上红蓝对垒的两队人也从未谋面,但是观众里的红队小孩自发地产生了对屏幕上红队队员的好感和对对方队员的厌恶,反之亦然。即使是在几天之后再次采访小孩,穿某色队服的孩子依然对屏幕上本队队员的良好行为记忆犹新,而对对方队员的犯规恶意行为不能忘怀。

我在出国之前,中国足球的“甲A”联赛还搞得有声有色。北京的是“国安”足球俱乐部,北京球迷给这个俱乐部献上的队歌有这么一句词:胜也爱你,败也爱你,国安永远争第一…”。 后来有人质疑,如果你国安踢的不好总是失败,我为什么还要爱你?但是,职业体育俱乐部制的赚钱精髓就是不讲理性,只问立场。只要是“自己”的队伍,就全力支持,而对手表现越好,反而越是要给嘘声喝倒彩。这就是tribalism。

可以想像,当这些试验中的孩子长大了,固然可以用从教育中获得的理性来矫正本能中的部落好恶,但是,人性中的潜意识和不自主本能,依然有强大的力量,在政治势力对比不相上下,和社会矛盾极其尖锐的时刻,虎妈所说的political tribalism,就很可能决定社会未来的走向。

虎妈的political tribalism理论,还被她富有创造性地应用到越战史的研究之中,为美国在越战失败找到了一个崭新的原因。美国历史界的传统观点是,中越结盟,团结一致拖跨了美国在越南的军事行动。但是,虎妈自己是菲律宾华人的后裔,她对东南亚华人和当地原驻民关系史了如指掌。虎妈振聋发聩的新学说就是,恰恰是越南人和中国人在历史和现实中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让美国在越南播撒自由种子的努力惨遭失败。

虎妈的研究发现,越南老百姓心目中的民族英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在历史上以抵抗中国入侵而建功立业的。在现实中,越战前夕,越南社会只有1%的华人,但是他们却掌握了整个社会70%的财富。这个财大气粗但是政治实力熹微危机感很强的群族,互相抱团取暖,形成了一个寄生在越南社会国中之国的政治宗族。相对之下,以越南本地人为主体的劳苦大众,只能干瞪眼看着华人这个富裕的少数民族吃香喝辣,敢怒而不敢言,有点象希特勒上台前德国人对犹太人的看法。就形成了另一个占据人数优势的政治和社会宗族。

美国人来了,但是他们对越南大众和精英华人之间的宗族矛盾一无所知,就知道推行反共,民主和资本主义。但是,越南这个国家历史上的任何进步,其油水往往都被以华人为住的精英阶层所攫取,广大劳苦大众连口汤都喝不到。所以,美国佬宣传的自由民主的资本主义,在广大越南人民心目里,不过是给精英华人敛财的另一种方式罢了。没有人民的支持,美国扶植的南越,焉有不败之理?两越统一之后,越南人“真正”地当家作主了,华人这个被认为是社会寄生虫的少数民族,果然遭到了清洗,这也成为中越战争一个一个因素,这就是后话了。

虎妈还谈到一个在耶鲁教书的小插曲。她每每碰到美国出生的越南裔学生,总是要问他们,你们是华人吧?学生赶紧摇头:我们是越南人。然后虎妈就意味深长地叫他们“回家问问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去”。很多学生问了回来,都做不可思议状地对虎妈说,OMG,you are right!因为,在美军撤离越南的时候,往往是华人才有财力搞到船票,逃离那个充满战乱屠杀的祖国。而当时排华的风头已起,华人必须自称为越南人,才能有资格上船。于是,这些华人的身份认定,就几乎湮灭在历史的记录中了。

本文要讲的最后一个小插曲是,虎妈不单是虎妈,还是作家,法学教授,而她的新近的一个身份,是伯乐。虎妈自述,作为一个移民美国菲律宾华人家庭的女儿,她从小就缺乏对美国社会的认同感。多年来经常去中国访问,也找不到归属感。她完成《虎妈战歌》之后,华尔街时报非常恶意地加了一个副标题“Why Chinese Mom is Superior”(为什么中国母亲要高人一等),从那以后,虎妈开始收到大量仇恨恐吓电邮,让她非常抓狂。不过,让她安慰的是,她班上的一个学生叫JD Vance的写信宽慰她,对这种文化冲击给老师带来的困扰深表同情和理解。同时,JD Vance也打开了心扉,倾诉了自己在文化对立冲击中的挣扎。因为他来自西佛吉尼亚的一个贫困劳苦之家,突然来到耶鲁这个充满自由化和贵族气息的校园,在学业上精神上倍感压力。于是,JD Vance和虎妈这两个背景经历完全不同的人之间,却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从而成为忘年好友。

虎妈不愧是数本畅销书的作者,她出于职业的敏感性,在读完了JD Vance对自己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的描述之后,对这个平平常常的年轻人说:You absolutely have to write a book about it! 甚至把自己的出版经理人介绍给他。这就是JD Vance那本卖了好几百万册的畅销书《乡巴佬的挽歌》(Hillbilly Elergy)诞生的经过。文学城博主维立曾经发文介绍过此书。

根据JD Vance自述,在2016年11月8日晚上9点半,他正和朋友们在酒吧观看总统大选直播川普排山倒海的气势,突然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ABC George Stephanopoulos大选直播节目组,他们说请您千千万万立即赶到直播现场,我们需要有人来谈一谈White Working Class。 JD Vance马上打车前往,一进ABC大楼,他有一个感觉,这些忙忙碌碌窃窃私语的记者,导播,评论员,主持人,个个好像家里刚刚有至亲去世。他想,这些媒体人,虽然种族职业教育性别非常多元,但其立场行事,又何尝不象是一个内部保团一致对外的政治宗族(political tribe)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