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近,不点破,美在定格(二)
文章来源: 思韵如蓝2018-10-12 16:15:45

第一篇写完,朋友们的反馈有两类: 一种觉得人性使然,情有可原; 另一种强烈抵制,不能容忍。在我,不同的反应都是valid。因为我自己这两种情绪都经历过。有朋友说,你这不是米兔,不该借用这个名称。我倒真不是标题党,我说过,最后兔儿没有靠近,就溜掉了。那么换作其他有些女性,有没有可能就真米兔了呢?我没有答案。

当我读到华人主持钟毓华的控诉,我其实是很有想法的。那个医生是不择不扣的渣滓,没有争议。但是钟去开避孕药,准备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性解放"运动中去,只怕没有这个医生,她的开放姿态还是会"邀请"到其他的米兔吧。总在河边走的人...当然我这样说,liberal们一定跳脚愤怒了: 这个世纪竟有如此蒙昧之人! 我知道,我因循守旧。不过,抱残封闭的一个直接结果是: 我这一生,都与男性相处融洽。

读别人的米兔,让我回忆起自己久违的年轻时代。从24岁出国,到36岁走进婚姻,我走过长长的孤独之旅,走过一个人的大雪纷飞,一个人的骄阳似火。

那年我风尘仆仆,一路辗转来到加国小城开始了自己的留学生涯。留学之苦,我在多篇文章里有过交叉记载。

有一天课后,我在图书馆看书,饥肠辘辘,头涨脑痛。"你好!"耳畔传来一句中文问候。我回头张望,未见人影。噢,定是我的幻觉吧。我继续埋头于书。"你好! 又是一声。咦? 我左顾右盼起来。"Hi,"再顺着这一声我看到了,在不远处的书架间隔,站着一个高个中年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着我笑。"呀,你会说中文?" 我用英语问。他用中文回答:"一点点。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又笑了。我也乐了,他说得真好。

就这样我认识了R。R是隔壁院系的教授。他告诉我,他曾经在中国某南方花园城市的一个风景如画的大学里做过两年外教。"我好爱中国,"他说,"那么多不同品种的蔬菜,还有友好的人们。"我在脑子里想象着中国人对外教的殷勤,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嘲讽的不屑。生活的困苦让我也沾染了些许的愤世和刻薄。R眨巴着蓝蓝的眼睛,想要解读我的反应。

认识以后,在校园时常就有些偶遇。褪去了初见时的腼腆,R越来越热情。有时大老远地挥手,一路飞奔过来,就为闲聊两句。真的是闲聊,我们并没有专业上的交集。

我结交了一个来自香港的好朋友Helen。Helen就在R的院系读本科。谈话中顺便提到R,她告诉我,R是很好的教授,大家都喜欢他。

小城迎来了明媚的夏。徜徉在美不胜收的周遭,我兴致勃勃地开始了我在法学院图书馆的暑期工作。路上又遇到R,不约而同,两人都赞叹起了这金色的季节。"You look so fresh! Just like SUMMER---, of this northern land!"他脱口而出。本性粗放的我对于这样的compliment并不过心。我接着说,季节的对比竟然可以如此强烈,回想漫长严冬的凛冽,真还心有余悸呢!他答,确实太糟糕了,不是吗?我说,你生于斯,长于斯,应该习惯了吧?他答:"不美好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习惯!"这句话让我心里荡起轻波微澜: 我不也总是闹着挣脱,生于彼,长于彼,终也无济。因为对我,不美好的东西,一辈子也适应不了?

又开始秋风扫落叶了。在起寒的萧索中R指着不远处长春藤围裹的红楼对我说:"我的办公室在三楼,你读书乏了,欢迎来喝茶。我每晚都在。""每晚?! 不回家? Workaholic? "我开玩笑。他不否认:"嘿嘿,better than alcoholic! "虽然是自我解嘲,我看到他投向远方的蓝眼睛里飘过一丝落寞。

我当然从来没有去"赴约"。雪花悉悉落落地飘扬起来。这一天,又是在图书馆,我查阅资料,R路过。"嗨,正好你也在呀,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个课题,你可以帮到我。"他兴奋地说。他提议让我帮他检索与他课题有关的数据资料。类似的工作我曾经给一个来自上海的女教授做过,她给我的报酬极为慷慨,我到今天都感动那份同胞情谊。"好啊!"我学习虽然紧张,但是不愿错过挣钱,就欢喜地答应了。

"有事方登三宝殿",我第一次光顾了他的办公室。他高兴地拿出书柜里的茶罐,给我泡了一杯绿茶:"我喜欢茶,不喜欢咖啡。"他又开始显摆中文。书桌上放了两张照片,一张黑白古典,一张彩色现代,都是英俊少年。"是你?"我指着黑白的问。"是,另一个是儿子,他拉小提琴。"我急于了解他的数据资料详细要求,结果发现其实简单到他完全可以自己做的。我有点窘: 怎么搞得跟友情资助似的? 这么没有技术含量,将来还来请赏,不成招摇撞骗了?!回想跟女教授合作,那才叫货真价实,名正言顺。人家到瑞典参加会议宣读文章时,都提到我的名字的。我第一次隐隐体会到: 与女人在一起,看似紧张,其实轻松; 而跟男人在一起,看似轻松,其实紧张。

我中规中矩地完成了任务。交作业的那个傍晚,我再度来到R的办公室。敞开的大门直对着他伏案的身影。"嘿哟,知更鸟飞来啦!"他赶紧起身。好像是迎接我的,不知怎么他就转到我身后。然后我还没回过神,就被轻搂住了:"Always that wonderful smile, I like to see!" 我再不是惊慌失色的人,也知道不对劲了。我在Rachel家住,过节时她的父母来访。Rachel的父亲老Bob乘着众人欢聊时,搂着我的肩膀给我脸上就是一下,还淘气地说:"嘘---别让他们看见! 哈哈哈!"我乐在其中。后来Rachel夫妇的旧交,从蒙特利尔来的法裔Rubert到访,抱着Rachel就是啪啪左右开弓,接着对我也是同样的一通法兰西之热情洋溢,我也受之任之。相比,R一点都不比他们过激,也没鲁莽,怎么就不行了呢?我相信这是女性的直觉。女性应该有的直觉会告诉: 同样的男女亲热,哪些当,哪些不当。

R一秒钟内就从我涨红的脸上读出了愠怒。他立刻松开。"这么冷的天,快坐下,让我给你泡杯热茶。"他回身转向靠门的书柜,顺便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我才发现他刚才悄悄把门关了。乘着凉茶的功夫,我们小聊了一会儿,让刚才的尴尬消散。他还是有点意犹未尽,动情地说:"你的父母是最幸运的人,他们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提到父母,想象他们的牵肠挂肚,我不由心酸。当年,长春藤点缀的校园是我的梦想。可如今,我却被围城之苦所困。曾几,望着被图书馆的深色玻璃墙挡在外面的春天,我无比惆怅: 生命啊,我究竟该如何待你,才不会被蹉跎的罪恶所缠绕?! 对一个理想主义者,春天永远只是虚幻而不可企及的远方吗?

"你出神了,你在想什么? 什么才是你想要的呢?"我摇摇头: 没有人能够走进我的心里。我只知道眼前只是另一个驿站,我还要再整装上路。我把做好的数据资料交给他,已经明知他的兴趣并不在此。"雪太大了,让我送你回家吧,对我,take some fresh air也是一个break。"

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冬季黑冷的路上,没有行人,只有零星车辆,和路灯下疯飞狂舞的漫天大雪。"你每天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实在太难了。我告诉过你,我每天都在办公室工作到很晚,其实送送你,对我真的只是个调剂,一个小憩。你只要给我一个电话就行。"我笑而不答。到了Rachel家的门前,他停了车,转身郑重地看着我:"刚才我让你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他再望向前方,接着说:"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还有,两个人喝茶才更有意思!"他又轻笑了,又恢复了初次认识时那样腼腆的笑。大概经过今天,我在他的眼里又变得些许陌生,恍若初见了吧!

留学的日子在继续,我再也没有踏足过那布满青藤的红砖楼。随着功课的越发繁重,我越来越晚地离开学校,几乎没有机会和Rachel全家同桌吃饭了。同学们都有个人电脑,而我则完全依赖学校。每天夜晚,我走出学院,都会经过R的办公楼。不自觉地上望,看到的,永远是那扇窗里发出的灯光。

我穿着同学送的长靴,走在深雪齐膝的路上,没有自怜,没有胆怯,只有一股无尽的心气,一种莫名的信念,如今我知道,这支撑我的一切,都来自两个字: 年轻。

在我离开小城的毕业季,我最后一次遇到R。"你一直没有再来喝茶。"他说,"我祝你在未来的地方一切顺利。以后你若想起我,希望你在心里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他望远的蓝眼睛里又飘过一丝落寞。他的气质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忧郁,尽管他总挂着礼貌的笑容。我告诉他:"一定,永远记住你这个朋友。"我是由衷的。多少年后,每当我回忆起久远的校园生活之种种艰辛时,那扇窗里永远的灯光竟渐渐蜕变成了脑海里沧桑寂寥的图画中的一抹暖色!

昨天,我匆匆从医院赶回办公室,继续手头做了一半的工作。耳边一直回转着意大利护士的安慰:"不要太担心,老爷子能活一百岁。"这救命稻草般的white lie让我低落沉重的心再次涌起春潮。我给大宝打电话:"妈妈今天看过外公,现在还要把工作做完。妈妈回来晚,你们自己好好吃饭好不好?"大宝乖巧地应了。5分钟后,先生打来电话:"非得今天做完吗?今天是大宝的生日啊!"啊!我怎么竟给忘了!可是我答应上司的...就在这时,system整个crush了!我狂打了一通求救电话,无果。上司耸耸肩:"There's nothing we can do..."我提起背包飞跑: 宝宝,妈妈来了!

回家的车上,我想起已写至尾声的回忆篇章。当年的R总是困惑并试图解读: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而我今天已经生活在答案之中了: 当那如同"北国之夏"般的清新容颜已经消失殆尽,当中年的我含辛茹苦在爱的付出与收获的循环往复间,我终于推倒了一面面玻璃高墙。在车儿带我奔往的那个叫"家"的地方,有我可以尽情拥抱的暖光,灯下两只美丽的知更鸟在翘首等候。当我走进那扇门,扑面将我弥漫将我淹没的,就是我在整个青年时代孜孜苦求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