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从低处寻:我家的地下室装修
文章来源: 思韵如蓝2017-10-14 05:38:05

我家凡事磨叽。别人或灵机一动,或心血来潮,三下五除二就完成的大事,我们要患得患失个经年数载。别人想成事,摆出的是"乌蒙磅礴走泥丸"的势不可挡,我们则是河沟也会当天堑,一点点激情经不起三番五次的可行性分析,又冷却了。 

地下室装修也不例外,欲试了好几年,咨询了好些人,考察了好几家,又没音了。后来连父母都说,趁着孩子围绕身边还有动力,趁着这把年纪多少还有心气,赶紧做了吧。我和先生顿时觉得不能拖了。我俩虽然拘谨,但是一旦觉醒后,还是不乏魄力的,就像当初结婚,知道晚了,我们就敢"闪"。

我对装修地下室一直心仪向往,却迟迟躲延,叶公好龙,乃因估量着自己的想象能力,设计能力,动手能力,运作能力,实在底气不足。到时候所有的操持必落到先生身上,对这样恼人的不可避免,先生的容忍度是否真象他近日常说的"认命了",我也没有十分把握。比如折叠椅到了我手里硬是折叠不起来,瓶盖子看了说明还是打不开之类的"bad luck",事事劳他亲躬,到时候千头万绪的他能不发火吗?

跟装修公司签了合同后,先生就埋头画图,反复丈量。他不在时,我望着桌上堆积的草图,和电脑里各种材料报价,又佩服又心慌。先生任劳,却不任怨,回头他再责我不帮忙咋办? 可是这忙,从何帮起,找不到门,了无头绪啊!"Give Up!" 六神无主之下想起办公室同事Nancy愤怒的口头禅。对,Give Up! 坐等火山爆发!

施工的日程近了,我突然想到场地清理。这些低技术含量的工作,何不先下手为强,好歹事成后也能邀点功。慌忙蹬蹬下去,理着理出了一篇"新鞋子,旧鞋子"的博文。其实我想扔的东西远远不止: 那些过气的专业书,简直就是在嘲笑我人生的失意; 那些无病呻吟的文艺书,早已是昨日黄花。都让我眼不再见为净吧!上帝说,如果只是世俗的智慧,"著书多,没有穷尽; 读书多,身体疲倦...这,也是虚空,也是捕风"。我早就决心后半生少读书,多做活,过一种"阳光下忙碌,然后单纯地享受应得的份"的健康生活。只是自我陶炼乃路漫漫其修远兮,我至今依然四体不勤...再看先生的工具箱,和摊得一地的螺丝钉锤,一圈圈的电缆线,这都是些什么东东,一点都不"人性",不"浪漫",唉,想爱劳动也真心不易。先生是从创造和组装中寻找诗意,挖掘美感的,我这个只会文字排列的又焉知"鱼之乐"啊!

终于开工了!先生每天下了班就一头钻到地下跟工人捣鼓在一线。这时候他最烦我不懂装懂地添乱,我赶紧趁机溜了。订购的材料也陆续到了,我煞有介事地每样都摸了一摸未拆的纸箱,并不好奇里面的内容。离我实在遥远的东西,哪来的好奇?他是心细如丝的人,我这个大哈还能检查出个什么名堂呢!地下传来刺耳的焊接声,击打声,切割声,我心平静: 相信男人,他们是魔术师,到时候就给变出来了!

咦?!怎么好端端的把楼上的墙给打了几个洞呢?!"走线嘛!"惜字如金的他再不多说。"妈咪,爹地在给地下室联网。" 噢,还是娃的语言通俗易懂。他的话我总也听不懂。比如他登高装灯或弯腰通管,让我递个钳子螺帽啥的,我绝望地在他指的那一堆不知名的杂碎里翻腾,十有八九奉上个错的。"你再形容清楚点好伐?" 我一向谦卑。"我最讨厌形容词!"人家还不耐烦,嫌弃我没有sense。后来听说许多太太们愤怒地给这种说话没有语法,只吐零星词汇,猜不对就怪对方的行为起了个医学名词,叫"半语症"。还说此症多发于理工男丈夫,是病,得治。我听了温暖了许多,看来我不孤单。那么我的先生,自然也不孤单。

工人走了,先生一个人在三层楼间上下"奔波"了不下上百趟。我身虽不动却跟着心累。"不行咱就请人做吧!"我不停地在旁劝退。"你过来,"先生给我一个小手电,让我站在小梯子上,对着一楼高处的一个洞眼照,还不许动,我颤巍巍茫然遵旨。先生上到二楼去察看,在我手臂发酸时他才又现身,方许我解围: 还是不行,线没对上。我真怕他累坏了,逼他休息。他躺下了我才好理所当然地也在隔壁打个盹,偷个闲呀。刚迷糊过去就听大宝喊:"Yeah, 成了!"原来先生躺下后脑子还在琢磨,一个激灵跳起来,让大宝换个位置再帮他照,终于,多少次的失败换来了最后的谜底揭开。理工男,我真服了你!

火车上的朋友关心我家工程进展,让我多夸先生。我说我家先生软硬不吃呢! "傻子!"一个哥们朋友说,"平日嘴巴甜得很,怎么对最该告白的人,反倒不说了呢?! 今天回家你就给我去夸,要知难而上地说,厚着脸皮地说!" 妈呀,难死了!我回家,端着架子含蓄地告诉先生,童哥让我转达对你的佩服,他当初只接成了一楼和地下室的线,而你把三层都联上了,是真功夫。先生不语,转言其他,语调格外轻柔。那刹那,我感到丝丝暖流回旋荡涤心房: 不慎娶了笨太太而活得辛苦的先生,如今真的,认命了!

在粉尘和油漆交织的日子,先生让我带孩子去外婆家"躲"两天。趁着暑假最后的光景,我们仨彻底放松。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牵着女儿奔赴在去娘家的路上。"风吹那杨柳呀...""妈妈!"女儿止住了我,大庭广众的,娃开始懂得矜持,我倒是越来越随性了。我这次在娘家,除了和以往一样尽情享受父母身旁的温馨,血缘三代的亲情外,又平添了一层对不远处的他的挂念。有说婚姻总是渐渐趋于平淡,我倒惊奇地发现,对于我俩,岁月带来日渐情至,默默地无需言语。

先生来接我们归家了。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地下室的新颜。我知道先生的所有劳苦都在于博女儿一笑。他拉着女儿下去,象认真功课后交卷的学生般虔诚。我跟在后面。女儿们开心地跳起来,我也无比欣慰,为家的新貌,更为他,我知道,女儿欢喜的那一刹那,对他,一切付出都值了!

在豪宅越建越豪的北城,我家是最普通的家。我们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尽着本份给孩子们创造一个温馨天地。我清早出门去等车,听见晨鸟欢唱,想到我和先生就是那自然之子,此刻已各自出巢去觅食,为了身后家里的两只小鸟。鹰击长空,仍要在山崖绝壁处筑巢; 燕旋低回,也定在屋檐房角下做窝。我们都需要一个遮风避雨的家。我们装扮自己的家,就是在倾诉我们对她的爱,在表达我们彼此的爱啊!

记下这段地下室装修的经历,让我日后记得先生的付出,不忘"且行且珍惜"。另一个哥们说: 这家里又多了一处你们两人共同建造的角落,真好。我听了虽美滋滋的,却实在不好意思点头。如果论功,这枚军功章还是不要分了吧!西方生活久了,稍稍长了点公平意识,这枚奖章,理应全部归他。至于我,我会继续努力。虽然他又要讽刺我,说我口头努力了十多年了,丝毫不见起色,可我觉得,说,比起不说,总要好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