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远航
文章来源: 小小haiyun2015-12-24 15:03:38

从加拿大温哥华岛到美国夏威夷欧胡岛,3052 海里,行程19天

狼狈的第一天

二〇〇七年十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我们在温哥华岛的维多利亚皇后大酒店前的码头,告别了前来送行的Max的父母,开始了我们第一次真正的远航,目的地是夏威夷。

海韵的六个船员,我们一家四口和我们的朋友史蒂夫和丹尼斯,都为终於到来的启程感到非常兴奋。船长Max掌舵,我们大家都坐在外座舱,看着皇后大酒店渐渐远去,心想,这接下来的二三个星期,我们将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上,看不到陆地了。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个什么样的航程呢?

灰蒙蒙的天空中只有几小缀蓝色,当我们进入胡安德富卡海峡(The Strait of Juan de Fuca)后,风浪越来越大,一个大浪打来,把我们全淋湿了,陡然感到很冷。我赶紧下去给二个孩子拿了雨衣,等我自己也穿好雨衣,准备出来与大家一起坐在外座舱时,我已经晕船晕得站不住了,虽然我在双耳后贴了防晕船的药,但这个胡安德富卡海峡的海浪太厉害,与以前在群岛之间航海的感觉很不一样;头晕得直想吐。

我马上在就近的沙龙长沙发铺位上躺下来,头晕才稍微好了点。我躺在那里,担心孩子们会不会也晕得厉害,还有这六个人的晚饭怎么办,幸好有婆婆烤的法式面包,谁有胃口吃晚饭,就只能自己解决了。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被滴在头上的水惊醒,一看是天窗没关紧,想起来去关好,但一站起来就晕得不行,只能躺下来,把雨衣的帽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脑袋,听着水“哒,哒,哒”地砸在雨帽上的声音,无能为力。

举目四望,内舱被海浪折腾得惨不忍睹。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水,沙龙的地上有半尺多高的积水,随着船的摇晃,无虚的红书包和一个睡袋(后来得知是史蒂夫的)在水面上漂阿漂,我试图把它们捞起来,但够不着,人又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在海水里游泳。

冰箱的门是有用绳子绑来着,但剧烈的摇晃把绳子摇松了,随着船的波荡,冰箱的门一开一关,虽然只开一寸来宽(因为绳子还没完全松开),但这样下去,不仅耗电太厉害,而且绳子一旦完全松开,冰箱里的东西全部跑出来,那就惨透了。真希望自己有能力站起来,把绳子绑紧了。后来看到无虚下来了, 就叫他把冰箱门的绳子绑紧了,他试了一会儿,没成功,猜也是晕得太厉害了,他就坐在地上,用脚顶着冰箱的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看着他小小的身子靠着柜子,睡梦中,脚还是顶着冰箱的门,我既心疼又骄傲。

好不容易熬到Max下来了,我赶紧要他把冰箱门的绳子绑紧了,把无虚抱到后舱去睡,我也在Max的搀扶下转到我和孩子们的后舱去睡,一躺下才发现床是湿的,一问躺在那里的子虚,才知道我们都太急于开始我们“伟大”的远航,竟然忘了在启航前把后舱的窗子关上 (中舱的天窗也没关紧以致我的头被淋湿,后来史蒂夫又发现前舱的天窗也没关紧,床也被海水淋湿了),幸亏子虚发现得早,责任心特强的他,忍着船晕的难受,把二边的窗子都关上了,否则我们今晚得睡在海水里了。

我刚躺下,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正在下面“抗洪救灾”的Max即可冲了出去,只听到头顶上(后舱的上面是外驾驶室)杂乱的脚步和大呼小叫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坏了。仔细听来,三个人的声音都有。谢天谢地,只要没有人掉下去,就行了。东西坏了,等天亮再说吧。

丹尼斯好像晕船晕得很厉害,听他一直在吐。

 

我躺在又湿又黏的床上,忍受着可怜的胃翻江倒海般的抱怨,想想真是作孽啊,为什么要花钱买这个罪受?

 

等我再次醒来时,感觉船不动了,一看窗外有陆地。怎么回事?我们应该是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的,这陆地是从哪里跑来的?从后舱出来一看,三个大男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有限的干地板和沙龙长沙发铺位上,看样子他们是经受了一个相当艰苦的夜晚。

我查看了海韵的航海日志才知道,胡安德富卡海峡的海浪给她造成很大的伤害;小帆的拉绳断了,自动驾驶仪被海水泡坏了,引擎室一个工具箱没绑好,掉下来把取暖器的管子砸坏了。没有自动驾驶仪,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有人掌舵,要完成二千三百海里的远航将会是一种煎熬。所以我们在“远航”了五十海里之后,不得不于十月二十五日凌晨三点二十分在尼亚湾(Neah Bay)抛锚。

断了的小帆拉绳最容易修,换上备用的即可;取暖器的管子也是几个小时的工作量。最麻烦的是买个新的自动驾驶仪, Max打了很多电话,终于在西雅图买到一个同样型号的(花了三千九百多美金),虽然西雅图到尼亚湾只有四个小时的车程,但快速运过来也要第二天才能到达。Max试图说服西雅图的店员为我们找一个人开车送过来,但没人愿意赚这二百美金的外快。我们只有耐心地等到第二天。

等一天的好处是我们可以有时间吸取头天晚上的教训,好好地把海韵出远海应该做的准备工作做好,比如,所有装食品,衣服,工具的塑料箱子都得邦好固定住,冰箱边上多装了几个钩子以便更牢固地锁住门。我也可以有机会把湿被子,湿床垫放到甲板上让太阳晒一晒。我到岸上的小卖铺去买了二大张塑料布,以后碰到大风浪的天气可以铺在床上以防海水泡床事件再次发生。做一顿可口的晚餐(鲑鱼和虾仁拌意大利通心粉)给全体船员压压惊。

可怜的丹尼斯虽然在船上生活了七年多,但一直是在海湾群岛之间航海,出远海还是第一次。他在尼亚湾与妻子通电话时,很伤心地说:“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远航,没想到我会晕船晕得这么厉害,现在看来我的梦是想很难实现了。”

我还买了很多新鲜生姜,生姜糖和生姜饮料因为听说生姜可以治晕船。出海前准备了三种不同的晕船药,以及贴在耳朵后面的膏药, 还有戴在手腕上的晕船带。从头天晚上的实验结果来看,贴在耳朵后面的膏药 对我,子虚 和丹尼斯都没用,明天得试试其它的药。

十月二十六日下午五点,我们又一次向陆地告别,希望下一次见到的陆地是美丽的夏威夷岛。

那天天气特别好,金色的夕阳向大海洒满了闪闪发光的金子,海韵扬起她美丽的大彩帆,乘着徐徐的顺风,向无边的大海驶去。这才是我们想象中的远航生活!

 

Max和史蒂夫见一切情况良好,就早早地去睡了,以便在夜里值班。

 

丹尼斯仍被晕船折磨着,但他很有英雄气概地把贴在耳朵后面的晕船膏药扯下来,扔到海里:“没用的东西,去你的!来吧,晕船,老子有生姜,跟你拼了!”他一手把舵,一手握着一大块新鲜生姜,时不时地咬一口,狠狠地嚼着,实在忍不住了,就趴着船沿吐一阵。

 

我和孩子们那天吃了一种叫巴拿命(Banamine)的晕船药,效果不错,只要不下到内舱去很久,还能忍受。

 

天黑之后,我和子虚为铺天盖地的繁星所倾倒,没有人造光线的干扰,一些平时看不见比较暗淡的星星也闪烁着光芒。子虚对星座很有研究,兴奋地对我讲解各个星座,我是记不住星座,只知道欣赏这漫天的星星,很美,很壮观,好像绮丽的礼花开放在头顶上,永不消失。将近半夜,我和子虚才依依不舍地回后舱去睡觉。

 

一夜平安无事,我们在海韵这个摇篮里睡得很香,只是辛苦了轮流值班的三个大男人。

 

海韵的赞助船员

这第一次远航如果没有我们的朋友史蒂夫和丹尼斯的帮忙是很难成行的。

 

史蒂夫是个很有艺术家气质的科学家,长得高高瘦瘦,留一头长发。他曾经是个专业吉它手,跟摇滚乐队巡回演出了几年。后来又回学校读博士,Max的姐姐苏珊是他的研究生导师之一。毕业后从事海洋流体力学的研究,故与苏珊有些合作项目。史蒂夫有天生海腿(sea legs),即使第一天那么厉害的风浪,他也没晕船。幸亏有他与Max并肩作战,俩个英雄好汉才在那个狂风巨浪的夜晚,把海韵开到尼亚湾抛锚暂停。史蒂夫有丰富的航海经验,讲话不多,手脚勤快,总是在默默地改进海韵的操作系统,东修西补。他在主桅杆上加的小套绳,我们在七年后的今天还用着呢。遇上风平浪静的好天气,他会坐在前甲板,包着吉它,弹上一曲。有时,无虚也会拿出他的小号加盟乐队。

史蒂夫自己也有一条帆船,我们在温哥华岛试航期,曾经与他的船在同一海湾抛锚,共进晚餐。他的女朋友是个画家,也做三维艺术品。近来在准备开一个特殊的鸟馆。她用报纸为原材料,做了很多加拿大原生鸟模型,栩栩如生。她虽然是个职业艺术家,但非常朴实,很食人间烟火。我十分喜欢她。

 

丹尼斯的海腿长得比较慢,可能是他发誓要用生姜与晕船拼。头几天,他对生姜忠心耿耿,拒绝试尝其它晕船药。吐得很惨。后来在我们再三劝导下,他试了巴拿命,很快就长出了海腿。从此以后,丹尼斯活过来了。在他白天醒着的时候,我们常常听到他的口哨声,歌声还有爽朗的笑声。好玩的是有一天清晨,他来到甲板上,对着色彩明亮的日出,大声地喊道:“早上好,太阳!我爱你!”

Max在睡梦中被他的喊声惊醒,以为船出故障了,一下子冲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Max睁着红红的眼睛紧张地问道。

“没事。丹尼斯在跟日出问好,表达他对太阳的爱。”我端着我的燕麦粥回答。

“爱就爱呗,喊这么大声干嘛,还以为海韵出事了。”Max嘟囔着回去睡觉了。

 

史蒂夫和丹尼斯虽然性格,习惯不同,但在航程中,值班认真负责,把海韵当自己的船来爱护。我们全家与他俩相处得很好。有这样的好朋友帮助,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海洋上的日常生活

离开尼亚湾的第二天早上, 我一觉醒来,看到一个灿烂的日出。环顾四周,除了天就是海,没有一丁点儿陆地可见。从导航海图上来看,我们已离岸九十海里之遥。真正的远航开始了!

 

海水映着蓝天,透着一种深沉神秘近似于黑色的蓝。这远海的海浪与近岸的海浪很不相同,它们很深很长。海韵展示着她蓝,紫,黄三色拼图的大球帆,优雅地与浪共舞,有点像慢三步华尔兹。我们陪海韵在群岛之间跳快三步跳惯了,对这慢三步的节奏还真不习惯,以致有点晕乎乎的。

 

我和孩子们在远航的第一天值了二小时班。所谓值班,其实没什么事可做,船是由自动驾驶仪查理开的,我们的任务就是看看导航图上海韵的航线有没有偏离(如果风向有变的话,海韵的航线也会变,因为查理被告知与风保持一定的角度开),如有偏离,我们得告诉查理改变几度,左右变化二十度,一般不用调节帆的角度因为我们是远航漫行,不是在比赛。但改变的度数太大,就需要调节帆的角度以达到最佳船速,这个工作得有点航海技术含量。

另一个没有一点航海技术含量的值班工作就是看看海韵会不会撞到其它船,这个工作我最內行,如果真有撞船的可能,亮开嗓子,大喊一声“要撞船了!”三个大男人水手就会从睡梦中冲上来急救。可惜,在整个航行中,我没有亮这一嗓子的机会,因为在远海航行时基本上看不到其它船,即使看到也有几海里之遥,要撞到还真得有点技术才行。

 

在以后的航程中,主要是他们三个大人水手轮流值班,每班四小时。这样他们的作息时间比较有规律。

 

接下来的几天,托巴拿命的福,我的晕船症状越来越轻,这就是所谓的“长海腿” 了(gained sea legs)。我开始行使主妇的责任;做饭和打扫卫生。

由于我们撑着不对称球帆(asymmetric spinnaker)顺风而行,船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直在摇晃,这主妇的工作就不是那么容易做了。

就拿从冰箱里取东西来说,我得趁船摇到冰箱门朝上时的几秒钟之内,迅速开门,取货,关门。如果拿不到我要的东西,得等下一个海浪把船摇到冰箱门朝上的位置再试一次,动作慢一点,冰箱里的东西就会逃出来。同时,为了保持平衡,我的海腿得站成马步或丁字步,一个手还要拉着固定杆。唉,如果人在需要的时候,能生出个七手八脚该有多好。

 

民以食为天。张罗六个人的一日三餐是我的生活重点。

早餐一般由每个人自己解决,谷物食品(cereals),煮鸡蛋,奶粉,咖啡, 茶,面包。我偶尔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会做点薄煎饼(pancake),或烤一盘饼干。

午餐我会每隔一天做二个面包,就黄油,奶酪,香肠(或罐头鱼,罐头鸡),和蔬菜水果来吃。有时新鲜面包就罐头蛤蜊浓汤来吃也很美味。我不做面包的那一天,每个人可以选择吃方便面,吃前一天的剩饭或剩面包,或任何他们能找到的东西。新鲜的生菜,香蕉,桔子容易坏,头二天就吃完了,土豆,胡萝卜和苹果能坚持较长时间。我用种子发的各色芽菜(西兰花,苜蓿,红苜),放在三明治里很不错。尤其是在航程的后期,罐头蔬菜水果吃腻了,芽菜咬上去那种水灵灵的脆劲很受欢迎。

晚餐会做意大利面或米饭加一荤一素二个菜,荤菜有中国香肠炒鸡蛋,烤猪里脊肉,火腿,牛肉丸子等。素菜很简单,开二个罐头即可。我有时做的牛肉馅饼(beef pie)或蛋炒饭也蛮受欢迎的。

 

在航程后期,无虚,Max和丹尼斯还钓到三条十来斤重的鲯鳅鱼(Mahi Mahi)。这种鱼很漂亮,刚钓上来时,闪着明亮的黄金与五彩斑斓的绿色和蓝色,死了以后变成银色的。它的肉质比较结实,在船尾的小烧烤炉上烤来吃很不错。吃剩的鱼肉,我就腌成咸鱼,挂在外面让海风吹干,然后红烧也很好吃。可惜,在远航时,大家的胃口都不是太好,所以吃得不多。

 

对我来说,早餐是一天中最美的一顿。那是一天中属于我自己的时间。

不仅饱口福,而且饱心福,眼福和鼻福。

我的早餐内容主要是燕麦粥就酱菜和咸蛋(或皮蛋)。吃得很舒服。

我吃早饭时,除了值班的史蒂夫(他一般值凌晨四点到八点的班),船上人都在睡觉,我可以尽情地享受这份清净。坐在外座舱,一边吃,一边欣赏大自然展示给我们每天都不一样的日出和云彩画。还有大海千姿百态的波浪。记得有人说,自然界有二样东西永不重复,一样是火,一样是水。的确是这样的。这太平洋的海水有时如野马奔腾,有时像丝绸般光滑柔软,轻歌漫舞。海水的颜色也是随着太阳光的改变而变,而日出的倒影是最有戏剧色彩的。当我把皮蛋壳抛向大海时,心想,这太平洋上一次碰到扔皮蛋壳的帆船,会不会是六百多年前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就是不知道那时有没有皮蛋或咸鸭蛋?

看着这赏心悦目的图画,怎能不养眼呢?深深地吸一口高含阴离子的新鲜空气,这鼻子也没得抱怨了。

 

在海洋当中,除了信天翁( Albatross ),没有看到太多海鸟。 只有在靠近大岛时,我们才看到很多海鸟。我最喜欢的是热带海鸟 (tropicbirds),雪白修长的身体,拖着长长的燕尾,轻盈地滑翔在海天之间。最有趣的是小飞鱼,这些海里的小精灵,时不时地冲出水面,像小飞机似地,贴着浪尖,振翅疾飞十米二十米,又钻进水里。在航程中, 几乎每天早上,我们都能在船甲板上找到几条不幸撞船身亡的小飞鱼。

 

在茫茫大海上一海里一海里地行进,对孩子们来说很无聊。子虚的海腿长得不好,巴拿命加晕船带也不是太管用。所以他除了睡觉,一直坐外面。在海浪比较大的时候,我也会有点晕船,无法下到内舱去做事。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是缓解晕船的好办法。坐在外座舱,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是听有声读物小说,玩绳子(打各式各样的结),看着天上的云编故事。很多时候,什么都不干,就坐在那里发呆。

 

我和子虚可能都是劳碌命,我们俩喜欢把该扔进海里的垃圾纸,撕得很小很小再扔。理由是小纸片更容易被海水冰消瓦解,其实,纸片大小不一定跟瓦解的时间有关,撕垃圾纸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并感觉自己是在做一件有益的事。

对我来说,这还是一个很好的心理治疗。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撕纸片的动作,给我一种充实感;把小纸片撒向大海时,有一种飞翔的快感;再看着纸片随波逐流,从视野里消失,心中的急躁忧虑也随纸而去了。

 

在远航时,我们不上课。孩子们一天中有二个娱乐高潮:一个是下午Max值班时,听他读特里·普拉切特(Terry Pratchett)的小说。Max的海腿长得很好,在摇摆的船上还能看书。特里·普拉切特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作者之一,他的幻想小说写得很幽默,很生动。另一个是晚上和我一起看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这二个活动也是我和Max非常珍爱的。在陆地上生活时,每个人总是忙自己的事,孩子们长大以后,就很少有机会与他们相拥着读同一本书,看同一个电视剧。每次看到二个孩子依偎在Max身边,听他模仿着苏格兰口音,讲述特里创作的精彩的碟形世界(Disc world),背景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我的心总是感到十分温暖。这个画面是不用相机,就能深深地在脑海里的印一辈子的。

 

淡水在船上是很金贵的。我们有一个120 加仑的淡水储存箱。用完了, 就得起用发电机(generator)和造水机(water maker)把海水过滤成淡水。发电机和造水机使用时噪音很大,而且很费电;过滤120加仑 淡水要化六小时1500瓦的电力。所以我们尽量节约用水,六个人五六天才用一箱水。刷牙和洗脸只用一杯水,每过二三天,用半盆水擦擦身子已经算奢侈了。我每天蓬头垢面的,海风和海水中的盐分,把我暴露在外的脸,手和脚都腌成了咸肉。

有一天,无虚对我说:“妈妈,你的头发很乱。”

“我是梅超风! 嘎,嘎,嘎” 我企图假装 射雕英雄传里那个半人半鬼的侠女。

”梅超风的头发不是很乱,而且她总是化着浓妆的。“ 无虚很有观察力。

随着航线往南行,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不洗澡,挺难受的。我们大家就趁造水的时候,用大半桶水洗个澡,那个舒服劲,真是别提了!

我有一天还挺浪费地洗了头,感觉特爽。

我问无虚 “我现在像梅超风吗?”

他审视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是不像。

无虚是对的,梅超风虽然是个半人半鬼的角色,但她的头发总是很飘逸,像是在做洗头膏广告。

没办法,我已经尽力而为了。

 

单边带无线电(single-sideband radio)是我们远航时最重要的通讯工具。我们每天用它接受天气预报。Max的父亲每天中午十二点也会到他的船上,用单边带无线电与我们通话。由于我们的机器比较老,很多时候,只听到Max父亲的声音,但听不清他讲什么,而他到是能听到我们说什么。Max总是先把我们的位置报给他父亲,然后报告这天发生的事情,主要是船上的维修问题,某个东西坏了,换上备用件或修好了之类。他父亲会把我们的情况转达给关心我们的亲朋好友。Max的姐夫德哥把我们每次报道的位置在谷歌地图上标出来。这样大家就可以跟我们一起远航了。

每天这么一次短短几分钟的交流,尽管很多时候听到的是杂音, 但让我们这六个漂流在海上的船员感到很踏实,似乎我们与陆地还有一根无形的线牵连着。

 

从离开尼亚湾到夏威夷,整个航程中,我的情绪曲线呈倒钟形,开始的出远海新鲜劲慢慢被无聊取代。为了随风而行,我们向南航行到圣地亚哥的位置,才往西南方向的夏威夷行驶。航程比预计的要长。在后半期,似乎觉得要再见到陆地是那么遥遥无期,很郁闷。尤其是在航行了二千海里时,海韵的彩色大球帆在夜行时,被不小心撕破了。十几米长的大口子,我们自己没法补,得送回厂家修理。没有大球帆,海韵的速度下降了每小时二三海里。我不仅心痛将要化出去的四五百美金的修理费,更为沮丧的是,剩下的航程又得增加好几天。

只有在看到满天繁星的夜空,我的心境才豁然开朗。想想这么多星星,指不定某一颗上也有生物。该生物看我们地球大概也是无数繁星中的一颗,而地球上的人就更渺小了。人的烦恼当然是微不足道了。生命是那么短暂,我为什么要在焦虑中浪费呢?而且焦虑并不能让船航行得快一点。还是得聪明点,好好地享受我当前所拥有的。在过了四分之三航程之后,我的情绪又被“快到了”所鼓舞而有所回升。





 

胜利在望而困难重重

十一月八号早上,我一出内舱,史蒂夫和丹尼斯都在外面兴奋地捣鼓着导航海图仪。

“我们还有二天就能到欧胡岛了!”丹尼斯高兴地对我说。

“太好了!终于胜利在望了!”我的情绪立马上升。

“我和史蒂夫按预计到达时间(ETA),把海韵的方向和速度调到最佳状态。你看, 按我们现在每小时十一海里的速度,预计四十九小时后我们就能到了。“ 丹尼斯指着导航海图骄傲地向我解释。

在经过十三天看不到陆地的远航之后,还有二天就能靠岸的信息令所有船员精神振奋。我们都盯着海图屏幕,看着预计到达时间随着海韵的速度变化而变,在四十到五十小时之间。

 

乘风破浪,是此刻的海韵最真实的写照。我和孩子们站在前甲板,随着海韵, 冲上浪尖,滑下浪谷,体验着冲浪的感觉,又不用花力气。真是太爽了!

 

可惜,我们高兴得太早了。

 

我们的船长醒来后,仔细地看了看海图,指出了一个事实,海韵的速度是最佳的,但方向与我们的目的地有四十度的偏差!等他拨乱返正,把海韵的方向指向夏威夷欧胡岛后,船速降到每小时六海里,预计到达时间要在三天半之后。

 

我们都有点小泄气,但三天半的时间还是会很快到来的。丹尼斯设了一个奖:第一个看到陆地的人,可以赢他五加元。当然如果是他自己第一个看到陆地,这五加元就又回到他的口袋里去了。

 

为庆祝胜利在望,我烤了个巧克力豆蛋糕。大家都很喜欢。

 

这天晚上,我们和往常一样,在十点钟左右,看完二集“射雕英雄传”,就去下面睡觉了。当时是丹尼斯在值班,我们对他道晚安时,他正拿着望远镜看离我们有六七海里远的一条船。孩子们刚上床睡觉,我在刷牙,突然一声巨响,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我差一点跌倒。往外一看,海韵好像来了个意外改弦易辙(accidental gybe)。 就是说,帆船在顺风而行时,猝然改变航向,造成主帆失控,猛地从左边倒向右边 (或从右边倒向左边),这种突兀的摔动,损坏控制主帆的零件是小事,最可怕的是,如果有人刚巧站在主帆下面,被横扫的帆桁打到,后果不堪设想。想到刚才丹尼斯正是站在主帆下面,拿着望远镜看另一条船,我的脑子轰地一下晕了,惊叫起来“丹尼斯,你没事吧!”

“我没事。海韵不知怎么失控了!”丹尼斯回答道。

听到他的声音,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与此同时,Max和史蒂夫已经从睡梦中跳起来,迅速披上甲胄(harness), 冲了出去。三个人很快就把海韵稳住了。

 

原来是自动驾驶仪查理打瞌睡了。查理是我们的功臣,这二千五百海里的航程,主要是由他驾驶的。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可能是累坏了。今天他好像有点不舒服,白天也打过几次瞌睡,幸亏值班人员比较警觉,及时抓住方向盘,才没发生意外。

 

这个意外改弦易辙把Max彻底惊醒,他让丹尼斯和史蒂夫去睡觉,自己掌舵到凌晨四点。史蒂夫接班后也没让查理工作,靠人工驾驶到天亮。

 

Max 在白天化了三四个小时检修查理,当时,海浪很高,钻在狭小的引擎室,随着颠簸的海浪,低着头捣鼓仪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亏Max的海腿长得结实,如果换成我,又得晕船晕得只有躺倒不干的份了。终于,Max的诚意感动了查理,他又回到驾驶工作岗位上来了。

“查理, 好好干,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只有二天半的时间,我们就到了。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Max半鼓励半祈求地对查理说。

我们的好查理,又驾着海韵在风口浪尖上,与海洋共舞。

 

可惜,好景不长,二三个小时以后,查理又罢工了。

Max又捣鼓了几小时,这回无论是威胁恐吓,还是甜言蜜语,查理不理不睬。

 

没办法,三个值班水手只能每分钟把着舵,要上厕所,也得找我们闲散人员(我和孩子们)帮忙掌舵。幸亏离目的地只有三百多海里,我们能应付。

 

祸不单行,十一月十日,前舱厕所也罢工了。后舱厕所前几天就罢工了。想想快到了,就懒得在路上修理,有一个厕所用,够了。现在没办法了,Max只能翻箱倒柜,把备有抽水泵从铺位下面挖出来,花了三四个小时把后舱厕所修好。长着结实海的腿Max也晕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还有二百多海里就是目的地,如果顺利的话,我们明天晚上就有可能靠岸!

虽然我们还没看到陆地,但海韵的六个船员群情激奋,热烈地讨论着靠岸后想做的第二件事,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是每个人的第一愿望。

“我一靠岸,就要好好地在陆地上跑一阵,吃三大勺冰淇淋。”无虚第一个发言。

“我希望彻底告别晕船,然后吃一大杯冰霜。”子虚说。

“我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不用担心海韵罢工。” Max半睁着红肿的眼睛说。

“我要买把梳子把头发梳一梳(他的小梳子贡献给太平洋了),喝一大杯冰镇啤酒。” 史蒂夫慢条斯理地说。

“我要吃一大块丁骨牛排, 至少二英寸厚。“ 丹尼斯兴奋地说。

“我也要吃一大块丁骨牛排,三大勺冰淇淋作为饭后甜食。”无虚立马加盟丁骨牛排。

“我想吃新鲜的蔬菜水果。我还希望能找到大大的洗衣机,把所有沾海水盐分的衣服,床单洗一洗。” 我说。

 

十一月十一日下午二点三十八分,在无边的太平洋上航行了整整十七天之后, 我们看见陆地了!

 

第一个看到陆地的人是无虚。当时他正在替Max掌舵,以便Max能全神贯注地给小哥俩朗读特里创造的碟形世界。善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无虚赢了丹尼斯五加元,我们一点不意外。

 

为了庆祝又见陆地,我们以加了冰块的柠檬水代酒,干上一杯。

 

在无边的太平洋上航行已经整整十七天了。这是我们每个船员,迄今为止,一生中最长的一次远航。托老天爷的福,我们没有遇到太不好的天气。虽然不能说完完全全一帆风顺,但是,这三千多海里的航程,百分之九十以上是靠风帆而行的。我们每个人都很感恩。

 

陆地在望,海韵又给了我一个挑战:煤气罢工了!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实无米没什么可怕,无米我就煮面条!

应该说“巧妇难为无火之炊”。没有火,真是没得可煮了。

超“巧妇”头上加了顶“现代人”的帽子, 用微波炉搞出一顿“最后的晚餐”。

请看菜单:

白色的淀粉主食-爆米花

绿色蔬菜-罐头青豆

橙色新鲜素菜-胡萝卜(丨冰箱里放了十七天,削了皮,居然还能吃!)

粉红色荤菜-火腿

白底黑纹荤菜-烧烤鲯鳅鱼(昨天吃剩的)

 

咖啡色的甜食-巧克力

 

色,香, 味还凑和吧,反正至少营养到位了。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三点,我们在夏威夷欧胡岛的阿拉威码头(Ala Wai Marina, Oahu, Hawaii)靠岸了!!!

 

从离开温哥华岛算起,十九天时间,航行了三千零五十二海里。老天保佑,一路有惊无险。六个船员,除了掉几斤肉,脱几层皮,基本上完好无损。

 

最让我们惊喜和感动的是,丹尼斯的好老婆芙朗尼克,特意从温哥华岛飞来欧胡岛, 迎接海韵靠岸。当我们把缆绳抛向等在岸上的芙朗尼克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注:在结束这个故事前,我得澄清一个冤假错案:自动驾驶仪查理在最后二天罢工, 不是他的错。是舵(rudder)坏了。查理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坚持了很久,最后实在是指挥不了这个太沉的舵,才无奈罢工的。Max查出原因后,很诚恳地向查理道了歉。

下图为海韵六壮士安全到达夏威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