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式小区里-童年记忆碎片(一)
文章来源: 七色花瓣2015-10-16 09:39:39

(原创,谢绝转载)

人生有如搭着火车旅行,车厢里熙熙攘攘,旅途中颠颠簸簸。回忆往事的时候,心却好似独行的一叶扁舟,身边涟漪阵阵,伴着水花朵朵。而这涟漪、这水花,就是道不完的旧事、写不尽的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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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住的小区,最初是侵华日军盖的家属宿舍,抗战胜利后被上海市政府接管,然后就成了我们的家。

房子的外观有点象town house,四上四下八个单元。楼前楼后是绿地,前面的归楼下,后面的归楼上。绿地用篱笆隔开,成了一个个小院子。人们在院子里搭个鸡窝,开块菜地,栽几棵无花果树或桑树。

开门进去,要走过不大不小的玄关,才跨进房间-地板足足高出玄关一尺。两室一厅的单元,房间用拉门隔开。厨房里有煤气台和水池,还有一个built-in的橱柜。卫生间除了抽水马桶和水池,还有个放洗澡盆的空地。

日式房子的特点是壁橱多,不需要购置太多的家具,既节省钱也节省空间。有的壁橱被我们用来放被子,有的用来当书架。有一阵猛刮“杀鸡风”,我们还曾把鸡藏进壁橱里。

这套小小的单元只有三十多平米,却感觉不到一丝拥挤。爸爸妈妈曾祖母,还有我和姐姐,一家五口人住在里面。

小区宁静安详,邻里间知根知底。虽说夜来闭户,但白天只要家里有人,都愿意把房门开着。孩子们放了学到处转悠,从东家窜到西家。

小区的中央是一栋大平房,据说是日军的洗澡堂,现在成了我们的小学校。小学时候没有多少功课,成天唱歌跳舞打腰鼓,“回收废钢铁,打击帝修反”-无忧的童年。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小时候天的确很蓝,可还有一些事情,不需要想起,永不会忘记。

 

送奶的老王

早已习惯每天早上家门口有一二瓶牛奶等着我们。揭去瓶口的纸盖,里面还有一层白色的厚纸垫,反面沾着厚厚的奶油。牛奶是我和爸爸喝的,家里的那只小猫也能分到一小勺,我喜欢看它用小舌头快快舔着喝的样子。

到了晚上睡觉前,妈妈会问我们:“牛奶瓶放好了没有?”。老王凌晨把牛奶送到我家门口,再把空奶瓶收回去。如果睡觉前忘记放奶瓶,老王就会把我们从梦中敲醒。

老王是妈妈单位的理发师,住在小区外面自盖的土坯房里。家里经济困难,于是兼了这个职。他来送奶的时候很多人还在睡梦中,等大家上班上学的时候,他才推着一车空瓶给乳品厂送回去。到了月底,他提一只人造革包,到各家收牛奶费。

一瓶奶的花费,大月4元3角4分,小月4元2角。而老王却只从每一瓶奶中获得1角钱的报酬-也就是说,我们每喝三天奶,老王才赚到一分钱。他那一车大概200来瓶,辛苦一个月,得到20来元。

 

 

 

割草的鸿美

鸿美是我的邻居,她妈妈没有职业,便找了一份给奶牛场割草的活。

鸿美家有一辆木板车,每天放学以后,她换上破旧的衣服,拿着镰刀,和妈妈哥哥推着木板车去割草。直到星星满天,小区的人们吃过晚饭出来乘凉,鸿美母子才拉着一车草回家来。把草倒在地上,再喷洒水,第二天一早送去牛奶场。饲草的量是固定的,无论刮风下雨,每天都必须割满一车。

就这样,一起玩的小伙伴中,既有喝牛奶的,也有割牛草的。只是那时候我人小,并没有从一瓶牛奶里感受倒这种极大的悬殊。好在我们小区的人都正直善良,邻里间不会嫌贫爱富,孩子们不会因喝牛奶而自豪,也不因割牛草而自卑。和鸿美一起玩的时候,她会告诉我们哪些草是牛爱吃的,哪些草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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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是个勤劳负责的人,酷暑严寒,我们家从来没有少过一瓶奶。鸿美家虽然贫困,却活得有尊严。她不会因割草而缺课,也尽量不申请减免学费。物质上的贫困不能改变这一家精神上的追求,鸿美的爸爸让她在学校多订几份《红小兵报》,寄给老家的亲戚们。

后来,老王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不再披星戴月送奶。乳品厂在小区设了一个点,我们自己去取;而鸿美的哥哥们也都工作了,全家人不再起早摸黑割牛草。这下奶牛们吃什么?我不知道。

再后来,我们搬家了。

温馨的小区,有我所有的童年记忆。那小小的房子,大大的窗户,低低的窗台,是我的家。唱歌跳舞,打腰鼓捡废钢铁,是我的童年。还有,送牛奶的老王,割牛草的鸿美,是我不该忘记的人。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