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什么,怎么写
文章来源: 艾丽思笔记2006-12-05 10:07:15

当年张爱玲有个先生说,文章的开头要好,中间也要好,结尾更得好。

话是废话,底下听的人哄堂大笑,笑得张爱玲多年后还记得这些废话。

可道理是不错的。虎头蛇尾的文章固然可惜,豆腐腰的文章也软塌塌的没劲,心急火燎地草草结束也让人觉得招式没使利落,站得不稳当。

我比较重视开头。因为我自己写东西的时候,倘若开头顺利,就肯定一气呵成,中间连考虑都省了,可以边想边写,手指在键盘上敲都不必停。假如开头别扭,我一定不写了,怎么写都是别扭的。

有些开头是无法忘记的。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这个著名的开头来自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平静,清晰,遥远的回忆如一匹马,在慢镜头中奔腾过来。我看这本书是个慢热的过程,头两天几乎无知无觉,却猛然喀嚓地掉了进去,任是谁也不能把我和它分开,一直读到底。读至最后一页时,再翻看首页的开头,忽然心中涌出无限的感慨,忽然明白孤独是回忆存在的一种方式,它们彼此是不可分割的。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卡夫卡的故事不适合出声地朗读,当我看他的传记,他和朋友们一起读刚写的小说,我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情景。试着读过几句,不行,淡,硬。他给人的冲击力全在文字的下面藏着,虽然用的是荒诞的笔调,却宛如人生的素描。

有些作者的开头是一贯的出色,如鲁迅先生,除了天赋的才华外,真没什么可说的了。一个人到了那样的境界,技巧是模糊不清的,至少你已经看不见了。

还有些人写的东西头尾都平平常常,但在文章的行进过程里,不时地蹦出璀璨的句子,仿佛夜空里的流星雨,转瞬而逝,但你已经忘不掉了。

关于如何写文章,有很多大同小异的定论,也有一些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歪理,这些我都无所谓。

我最受不了杂七杂八的规矩。

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写关于挖蛹的故事。老师觉得大家都写得不好,于是她很辛苦地写了一篇范文,放到黑板上,让我们一字一句地抄下来学习。教导和榜样的力量果然大啊,她收到了一大堆多胞胎似的范文,非常满意。

我回家后跟老爸说这事儿,他不以我的牢骚为然,“如果你想要得高分,那就得按照老师说的规矩写,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你得千万记住自己是想怎么写的,要是把这个忘了,那才真的糟糕了。”

到我工作后做了记者,经常要看各种投稿。一些文章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到从前老师们的淳淳教导,改无可改,真要发的话除非我替写一篇,只能放弃。

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在讲文章是不能评论或者修改的。我自己也常常评论别人的东西,比如豆子的吧。他对我说的话,似听非听,爱理不理,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我说我的,他写他的。

虽然我说了也白说,不说白不说,我依然很赞同豆子的态度。对于天生会写文章的人来说,听别人的意见有时是很危险的。

首先,提意见的人的水准良莠不齐,有些话有理,有些话是毒草,先得把这些都分清楚了才行。

另外,对于已经会写文章的人,理论必须是抽象的才可实行。因为他早就知道什么东西才算是好的,什么是烂的,给出一个方向就足够了。

当然,一个人的部分创造力也是需要被提醒的,写惯了东西的人,必然有一些纯个人的路数和习惯,用得好是本色,用不好就是熟套。

有一天我看清静莲花的博客,她写到女儿说的话,孩子说妈妈的文章“词能达意”。这个小孩不简单呢,一句话就说到骨头里,“词能达意”是个很高的标准,君不见普天之下,不达意的词语文章滔滔如长江之水。几乎泛滥成灾。

我自己就时常做不到,因为很多词的意思我都一知半解,不求甚解,可也居然拿出来用了。还有一个原因是词汇量太狭窄,总找不到别的词儿来代替。就这么说了又说,烦不胜烦。或许我该背上两本词典,肚子里装满了词儿,不用招手,它们自己就往外飞,那多爽啊!

至于写什么,从来不应该是问题。

什么不可以写啊,什么都可以是话题。别说谁谁曾经写过了,我问问你吧,还有什么是没被人写过的呢?既然人生是永恒的,这些题目也是。就拿爱情和婚姻的范围来说吧,够你写上十万八千年的。问题从来不是题目上的,而是你写得出来什么。

有些话也早被人说尽了,咱还说不说呢?有时觉得“恨不涌身千载上,趁古人未说吾先说”,甚至自己说的比人家的还棒呢,那又怎么了,原装总是原装的。

我相信某些创意也会轮回,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看到某个作家的作品时,会觉得有知己之感,因为你想说的话,他替你先说出来了。

我更相信真正的好文章是天生的,是学不来的。人做事可以通过学习而进步,但努力这东西,很可惜,不会造就天才。

高山仰止,我佩服就是了。没有这些峰峦在眼前,我也不能了解世界的广大和自己的渺小。

然后呢?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因为我喜欢这样。


.................兄弟姐妹们,该坚持的,还是得坚持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