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读了羽衣飞飞写儿子申请音乐学校的系列，感叹飞飞夫妇对孩子志愿的理解和支持。我这里也有个儿子学音乐专业的故事，却是很不一样的情景，虽然结局是好的 – 至少我认为是好的，而他父母的想法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我尽量照实写，不去评判吧。

*****

雷蒙是伊朗族裔，幼年时随父母移民美国，他们是不特别虔诚的穆斯林家庭。他的妹妹是我大女儿的一个高中要好同学，我由此熟悉了他们一家。

雷蒙的父母都受过良好教育，父亲毕业于伊朗的牙医学院；母亲学电脑，按那里的习俗，结婚后就放弃了职业，在家相夫教子。移民美国后，雷蒙的父亲继续进修并取得了牙医执照，两年后就自己开业。伊朗人和华人有一点很像：他们对儿女的期待很高。雷蒙是大儿子，从小聪明活泼，他的父母因为自己的教育和家庭背景，更是望子成龙，把很多希望寄托在雷蒙身上。

雷蒙六岁开始学钢琴，和大部分琴童一样，需要母亲的督促，但也不抵制，磕磕绊绊也学到了七、八级，学的是古典课程。这时他突然发现并爱上了爵士音乐，他要求，等八级一考完就停止钢琴课，改学吉他。

这是雷蒙和父母的第一次大冲突。他们都不了解西方音乐，他父亲认为爵士音乐是低级的黑人音乐，不上台面的；母亲认为吉他是嬉皮士和摇滚青年的乐器。所以他们坚决不同意他改学爵士吉他。雷蒙那时十三、四岁，到了“不听话”的成长阶段。他说，那我就什么都不学了！父母商量下来，只得作出部分妥协，让他改学爵士钢琴，怎么也比披头散发地弹吉他强。于是他换了个老师，从此就在钢琴上乒乒乓乓地敲起爵士节奏来。

因为真正喜欢爵士乐，雷蒙的钢琴开始突飞猛进，连连在市里和州里取得竞赛名次，房间里的奖杯有了一大排。高中四年，雷蒙把很多业余时间花在练琴和表演上，还和同学组成了爵士三重乐队。他们很快在当地出了名，开始有人出钱邀请他们去各种场合演奏。那几年，雷蒙非常快乐。

雷蒙智商高，在学习方面不用花很大力气，成绩一向优良。转眼到了考虑大学专业的时候了，雷蒙父母的第一选择是生物类专业，以后学医或牙医，继承爸爸的职业；或者去学工程，电脑、化学，都不错。

注意，这都是他父母的选择，他们早就一、二、三地为儿子计划好了。

谁知雷蒙立志要当爵士乐手，他要和三重乐队里的歌手和鼓手一起，报考一个音乐专科学校。他父母哪里肯答应，又是劝说、又是威胁，软硬兼施，想说服他报考正式大学，读他们所赞成的专业。

雷蒙决心已定，固执的脾气也愈加显露，他认为自己就要成年了，他有权利支配自己的未来职业和生活，如果自己的想法和父母不符，那又怎么样。最后父亲警告他说，儿子，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毕业后没有稳定的收入，我们不可能在经济上长期支助你。

雷蒙一赌气，提出干脆这三年也不要父母支助了，他在高中期间积缵下来的演出费，也够他两年的学费了，而且他还会继续演出赚钱。

在软磨硬泡了一年之后，雷蒙的父母最终还是无法阻止他追求音乐事业，雷蒙进了那所音乐专科学校。他虽然还是拿了父母给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心里很不踏实，在校期间仍然找机会演出赚钱，暑假又出外打工。出于自己对音乐的真心爱好，他成绩优秀，同时又获得了很多演出经历。三年后毕业时，他的简历上已经有很长的演出纪录。

雷蒙毕业后不愿再接受父母的支助，他觉得如果拿了父母的钱，自己就会被牵制住，失去自由了。他搬出去住，和两个乐手朋友合租了一套公寓，和不少单身年轻人一样，过起了紧巴巴的日子。他和当地的几个爵士乐俱乐部签订了合同，每周有几个夜晚的演奏；每年有十几次，有公司组织和当地政府来请他们在特殊集会上演出。

雷蒙令父母失望透顶。父亲认为儿子学专科爵士乐是没出息，辜负了自己的期望；母亲则担忧儿子将来的就业和收入。雷蒙的妹妹曾对我女儿说：“我有点担心，哥哥让他们失望了，他们会不会把这个破碎的梦转移到我和弟弟的身上？”

雷蒙就这样过了几年，他能够自食其力，但过的不是高质量的生活，收入很不稳定，工作经常调换 -- 直到他遇上了黛安。那时黛安已经从大学护士专业毕业，完成了实习，很快就能拿到专业护士资格了。他们相恋了一年，雷蒙认识到他如果想娶黛安，他就必须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单身男人也许可以过得随意自由，但一旦建立了家庭，他就必须担当起养家的责任。虽然注册护士的收入不低，雷蒙不能想象妻子每日辛苦工作，自己每晚在饭店或俱乐部弹琴的这种生活状况。

和黛安订婚后，雷蒙马上申请了正式大学的音乐和教师资格合成专业。因他以前在专科学院的成绩优秀，只用了一年半时间就取得了音乐学士和高中教师资格。

但雷蒙并没有完全放弃对音乐的追求。他白天教书，每星期还是抽出一晚的时间去俱乐部弹琴，他的爵士小乐队也经常应邀参加演出。这些都是额外的收入，但演出费对他来说已经不很重要，因为他现在能够真正享受爵士钢琴了。去年，一家唱片公司为他的乐队录制并发行了第一张爵士乐唱片。

他在学校的教学工作也很有成就：他教的合唱班、辅导的学生乐队，在州级比赛中年年都是名列前茅，今年他被提升为音乐教学组的组长。

他的妹妹说：我和弟弟都不能想象哥哥当牙医会有什么幸福。

雷蒙的父母已经放下了一块心病，接受了儿子的职业。但我能看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对雷蒙这个长子还是有那么一点隐隐的失望，也许永远也不会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