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克勒短暂移民历险记(上)
文章来源: 荔枝1002016-03-12 06:41:58

(老克勒:解放前受过西方教育、见过世面、兼有现代意识和绅士风范的老白领,他们通常在外国人的公司里谋得一份体面的工作,吃喝衣着讲究,在休闲和文化上面也有更多的追求。作为旧上海殖民文化的最后一代,老克勒们犹如最后的贵族,逐渐淡出现代化的城市舞台。- 根据百度改写)

(一)老克勒出国了

G 先生是我父母的老朋友,我叫他 G伯伯。G 先生的父亲解放前是一个洋行高级职员,母亲是个教会学校毕业的新式女性,所以他们属于那种沪上的洋派小资人家。

一直到文革前,G先生一家还保留着某些老克勒习惯。三年饥荒期间,他们家频频收到亲戚从香港寄来的“救灾物资”,常在家里偷偷地喝奶粉、麦乳精,但咖啡不敢煮,怕邻居闻到香味,造成不良印象。G 先生母亲的拿手菜 - 奶油番茄浓汤,也经常出现在他们的饭桌上。

文革期间,他们被抄家,红卫兵注意到他家有不少金属汤勺和刀叉,就得出一个结论,说他们是帝国主义走狗,连吃饭用具也用外国的,全部没收。

八十年代,第一次出国留学浪潮横扫上海,G先生同事的子女、邻居家的孩子、自己的外甥女,一个个激动万分地从美领馆拿到留学签证,退学的退学、辞职的辞职,打起背包飞往美国,开始一个半工半读的崭新生涯。G 先生在海外亲戚的帮助下,也设法把独生儿子送去了加拿大攻读硕士学位。

按年龄,G 先生不是真正的老克勒,他只是从父母那里学到一些老克勒的生活方式而已,但他喜欢以老克勒自居。退休后,他三天两头和一帮志同道合、崇洋媚外的朋友,出外吃吃西菜、泡泡咖啡馆、听听外国老唱片、看看有字幕的好莱坞黑白电影、在家里“嘭擦擦”开交谊舞会。

九十年代我出国后,有一天收到G 先生的一封信,信中宣布了他即将去加拿大的消息。原来,G 先生的儿子小G,在加拿大艰苦奋斗十多年,拿到了博士学位,找到了好工作,结了婚,新近又买好了房子,邀请老爸来加拿大和他们一起生活。说是先住一段日子看看,如果老爸喜欢,可以帮他办移民。

G 先生的太太几年前去世了,他没有再找老伴。一个人生活,即使白天有再多的老克勒朋友一起热闹,晚上回到家也不免感到寂寞。和小辈一起生活,当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六十多岁的G先生,毅然决然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大上海,打起背包,踏上了去加拿大的旅途。

(二)老克勒决定移民了

我和小G夫妇本来没有什么来往,但因为G先生和我父母的老关系,我特地过境去他们家看望了他一次,也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问候。每次,G先生总有说不完的话,好的、坏的、满意的、不满意的,统统倒出来说给我听。

G先生刚到加拿大后的一个多星期,正好是小G 夫妇一年一度的休假,夫妻俩还没有小孩,有的是时间,开着车带着老爸到处逛。能玩的地方都玩了, 中餐、日餐、意大利餐、墨西哥餐,各种饭店一家家尝下来;晚上不想做饭,打个电话,饭菜就送上门来了。一圈吃下来,G 先生发现,他在家乡常吃的西菜,原来并不正宗;就是他在上海煮咖啡、泡红茶的方法,似乎也不够考究;他带来的特地到南京西路去买的西装,穿在身上也觉得别扭。G先生对自己的老克勒身份有点怀疑了,甚至还有点羞愧。

尽管如此,G先生还是十分喜欢加拿大,他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满意,心里已经暗暗作了决定,要留下来,要移民,要入加拿大籍,要永久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再看看儿子夫妇当时住的房子,有三个卧室,就是他们生了孩子,G先生也有地方住。 G 先生在上海时,就喜欢在阳台上种种花草,还养了只猫。 他绕着儿子的房子仔细看过,在心里做了打算:前院种花,后院种树,边院种菜。园子种好后,还要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 抱只猫来养养,或一缸金鱼也行。

儿媳妇呢,也很不错,脾气随和,对G先生客客气气,还耐心地教公公怎样使用各种电器,有紧急情况怎么打911,出外散步哪条线路风景最好,等等。G先生想,儿子儿媳这么好,我也要自己识相,从现在开始,多为他们夫妇做点事情,尽量不要成为他们的累赘。

不久,儿子和媳妇休假结束,要上班去了。G 先生安排好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早上起个大早,为儿子媳妇做早餐,煮咖啡、煎鸡蛋、烤面包,每隔一段时间给他们一个惊喜,摊个葱油饼,端上豆腐浆。儿子媳妇前脚出门,G先生后脚也出去,在小区里兜一圈。中午G先生一个人泡方便面吃,或吃掉昨天的剩菜。下午比较忙了,打扫房间,烧晚饭,浇花园。既然媳妇教会了他如何使用洗衣机,G 先生也就自动担当起全家洗衣、洗被单的任务。一个下午忙完,儿子媳妇就下班回家了,吃着现成的热饭热菜,看着干干净净的客厅和院子,想到老爸既不吸烟又不好酒,深感自己把老爸接来同住的决定万分正确。

(三)老克勒的英文

G 先生虽然自认为是个老克勒,却有一个很大的遗憾,那就是几乎不会讲英文。他读中学的那个年代,很多学校只教俄语。当然也不是完全不懂,二十六个字母还是背得下来的,打打招呼也勉强可以。出国前,他到上海一家英文夜校恶补了一个月,但那学校骗钱,报名时说有美国老师来教口语和听力,结果那老师是个在洛杉矶唐人街混过两年的假美国鬼子,讲英文时全是宁波口音,语法比一些学生还差,造成全班学生集体要求退钱的状况。所以G 先生的英文既听不懂,也说不出。在家里自然没问题,一出门,心里就紧张,就怕别人对他说英文。G先生是个要面子的人,他怕出洋相。

小G 夫妇居住的地方,是一个白人占95%以上的小镇,看不到一个亚洲人。他们家的对面,住了个特别喜欢聊天的白人退休老人,和G先生差不多年纪。平时家里也是没有人,闲得慌,经常拿把藤椅坐在前院,专等有邻居路过可以搭讪几句话。一看到G先生,他就从藤椅上跳起来,又是挥手,又是哈罗,还特地走过来握手拍肩膀,嘴里叽里咕噜。口齿不清楚,英文却说得飞快。G先生一片云里雾里,只好脸上堆着笑,拼命点头,不停地说yes yes, ha ha ha, very good very good.

邻居见他这样随和,说得更起劲,有几次,干脆把G先生拉过去坐在他的藤椅上,完全打乱了G先生的散步计划。后来G先生学乖了,出门前,先偷偷把前窗的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对面张望一下,确定邻居没有坐在那里,才轻手轻脚打开前门,溜出去。关门也要轻轻地,因为那个邻居一听到对面有什么声响,就会赶出来喊 good morning! 弄不好就破坏了G先生一整天的心情。

(待续)

老克勒短暂移民历险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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