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名

詹妮打电话过来时，我正两手紧紧地握住勺子，像握着一把铁锹一样，在高深的煮锅里卖力地搅动着。在给病号Bill熬白粥，一如既往地，我的米又放多了。雪花白米，掺合了少量的燕麦，昨晚洗好后，湿漉漉的米麦连带着大碗放进冷冻室里冻了一夜，今天下午拿出来煮粥。不记得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打探来的粥店的秘笈，湿米冻过后，米粒很容易开花，这样煮出来的粥会又稠又滑又均匀。

星期天回小房子之前，我在大房子给Bill熬了一大锅菜粥，鸡胸肉切丁，青菜切细丝，小火咕嘟了很长时间，又软又烂。 又烫了西兰花，油煎豆腐白菜炖了一大锅。今天打电话过去，Bill说有点拉肚子，还是应该少碰荤腥，让我再给他买一箱八宝粥过去，这几天他就靠八宝粥过日子了。 总吃八宝粥还是觉得不妥，我又熬了一锅白粥。

怎么了，不做贤妻良母了？ 詹妮笑嘻嘻地问。

什么贤妻良母？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虽然我一直努力着，努力做个不太差的妻子，努力做一个好的妈妈，可我还真没把自己归在贤妻良母之列。

你博文不是抱怨了一通Bill吗，詹妮在电话那边笑着。

詹妮竟然开始读我的博客，这真是让人惊讶。

你不是不读文章的吗？ 我有点好奇。

我只读抱怨的文章！詹妮大声说道。

原来如此，八卦的魅力果然所向披靡。

上篇博文在微信上贴出不久，我上楼检查Bill的状况，Bill抱着被子躺在床上，眼睛都没抬，不甘心地抱怨：写文章骂了我一通？

文章可不短，病号竟然有精力去读它？

我申辩道，没有骂啊，我又不会骂人。不就是这两天的写实吗，当然我给对话部分做了洗吹剪稍稍整了一下型。

博文下不少留言，大致就是对隐忍者 （照顾病号的人）的高调的同情和对霸道者 （病号）的低调的谴责。 这不是我的初衷。写文章，尤其是纪实性文章，保持中立的态度，不偏不倚非常重要，套用《漫长的季节》导演辛爽的话说，就是 “不自溺，不谄媚”。具体到上篇文章，是不自怜自艾，是不讨好Bill，但是从读者的反应来看，那一篇明显地有了偏倚，带上了自怜自艾的怨妇之气。这对Bill不公平。 好在Bill不是小气之人，除了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再没有跟我计较。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文字的夸张性，文字一落笔，就有了夸大的成分，这基本上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有了对不好的夸大，公平起见， 我想在这篇里做些补偿，正正经经地阐述一下Bill的优点，也让文字把Bill的优点给夸大夸大，平衡一下上一篇文章中不尽合理的负面影响，还Bill一个公道。

除了脾气暴躁，比较自我这两项， Bill算得上是一个兢兢业业的丈夫和父亲，我们父母那一辈人中这样的典型不少，但放在我们这一代身上，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大背景里，就有点难能可贵了。首先，几十年一心向着这个家，没有出过轨，或者说没有明显地在我的觉察范围之内出过轨，或者再退一步讲，没有因为或许有过或许没有过的隐秘出轨影响过这个家庭的正常生活和运转。虽然算不上个勤快人，为妻子，为儿女做事，尽心尽力，亲力亲为，有些事情做起来，比我仔细，比我有恒心有毅力，持久。 比如说家里的财政管理这一项，付账单查账，维持账面健康平衡等等，都是Bill在操心，我基本上是连自己的账户都不看的。 Bill几乎天天查账，像个勤勤恳恳的牧羊人看护自己的羊群一样看护着自己的钱币，进出账一清二楚，几次信用卡被盗用，我的，Emmy的，Allen的都是Bill及时发现，及时止损。

我是个很彻底的平等主义者，认为理想中的家庭应该是一个共产主义乌托邦，家是一个集体，一个整体，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量力而行，以不累着自己为原则，家庭成员一律平等，不以出钱出力和年龄的大小论资排辈。但这并不代表就应该抹煞个体的成绩和功劳。 比如在家庭收入方面，Bill的贡献比我大。我从来都不认为钱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物，富贵也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但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衣食无忧，保持小康的生活水平很重要，Bill无疑是为此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基础，在这两年里，我可以一而再接连两次主动降薪降职，希望找到一个可以跟自己步入衰老期的身心相匹配的职场环境。义无反顾的背后少不了Bill在财政上和精神上的支持，在这里表示衷心的感谢。

当然在这个家里，维护家庭和平，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尤其是脾气冷硬，如出一辙的爸爸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做他们之间的缓冲区，我可以说是那个不可缺少的灵魂人物。我一直认为，一个家里的基本氛围，很多时候是由那个家庭的母亲的自身气场所决定，或柔和温暖或自私冷漠或焦虑暴躁，这个家庭氛围对童年期孩子的影响尤其关键，会给孩子的脾气心性印上一生的烙印。 我尽量公正地评价，自己算得上是一个柔和温暖之人，感谢上天的恩赐。这个温暖平和之人虽然心理生动丰富，日常生活中却是偏于安静，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乏味。 Bill是那个活跃气氛的人。 我爱静， Bill爱动，运动锻炼，羽毛球乒乓球游泳高尔夫，都是Bill在挑头，我和Allen只能算是跟随者。 

Bill心思活泛，不是勤快之人，在减少不必要的付出的方面 （或者也可以叫偷懒），尤其有创造性。 不要做无用之功，看清楚路再迈脚，是Bill的口头禅。举个例子，买房子后家具装饰布置很费时费力，在Bill这里，轻轻松松就找到了答案，小房子因为staging（售前装饰）的装饰画设计得不错，房子过户后Bill跟做staging的女士联系，直接把那些画买了下来，让她按原来的设计又给挂了回去。Emmy在匹兹堡的公寓更进一步，房子家具装饰画锅碗瓢盆一起都拿下，前屋主只带走了一个树墩做成的小茶几，行李一拎净身出户了。这可给我们省了大事，Emmy不开车，我们不在匹兹堡常驻，这么远也不可能总是跑过去，想想买大件家具这一项就够人头疼的了。

人常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尤其是成年人，的脾气心性改变起来非常不容易。我，还有后来者Allen，一直在想方设法，包括以身作则温暖感化，修整着Bill暴躁自我的心性。 二十几年的磨练，把两头的Bill 拿出来放在一起比较，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这里面不只是改造者的功劳，可能最关键的还是被改造者的功劳，他得自己希望被改变允许被改变。 在这里向Bill竖个大拇指， keep up the good work， 要再接再厉哦B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