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着一口让牙医们又恨又爱的牙齿。

在人生的前四分之一个世纪，我已经损失了三颗牙齿。如果你知道大部分人总共只有二十八颗牙齿，这个比例已经相当惊人了。只不过我的智齿比较多，掩盖了问题的严重性。

关于那三颗牙齿的去向，我其实知之寥寥。依稀记得最后一颗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它就那么毫无怨尤毫无征兆地，释释然离我而去。但我的这种说法，让所有的牙医嗤之以鼻。他们说，牙齿无缘无故怎么会自己掉呢。而且就算掉了，牙床里面的牙根呢？这个，我实在无从反驳，因为我又不是牙医。他们的意思我明白，肯定认为我是遭遇家暴或者野蛮女友了，所以才如此讳莫如深。但是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不记得。如果真的有过很痛苦的经历，我应该会有记忆的吧？

后来拔智齿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牙医们关于牙齿不可能自己掉的意思。那些家伙顽固地呆在嘴里，任凭刀劈斧凿，自岿然不动。人类如此野蛮地对待自己的零部件，唯智齿为甚吧。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按照这样的发展速度，估计我五十岁不到就可以换上一口洁白崭新光彩照人的假牙了。

但是父亲告诉我的一个偏方改变了历史。这个偏方，是我这辈子最感激他的一件事情。它事实上也完全改变了我对整个中医的看法。从前我认为中医完全就是唬人的，现在我认为中医除了这个偏方以外都是唬人的。

这个偏方是什么呢？就是有事没事的时候，上下叩齿，如此而已。当然如果上升到技术层面，还是有很多细节的。比方说叩的时候嘴巴要紧闭，腮帮子和眼睛尽量鼓圆了，叩起来才会铿锵有力，事半功倍。这里说到有事没事，其实还是有讲究的。比方说尽量不要在上司和你谈话的时候叩齿，尽管你感觉无聊透顶。另外父亲还强调说，应该早中晚三次，每次叩三十六下。

为什么是三十六下呢？我没有多问，因为我觉得这个数字非常自然，合情合理。中国人好像很喜欢三十六这个数字。从前梁山好汉其实只有三十六条，后来编辑嫌篇幅不够，施耐庵不得已才大刀阔斧地扩招，加到一百零八个，终于整的又臭又长。但即使是一百零八，也是三十六的整数倍。

现在我有一口非常紧固的牙齿，切咬啃刨无所不能不在话下。我后来也再没有损失过任何牙齿，除了被牙医强行拔掉的智齿们。而且我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并没有真的常年累月坚持早晚三次叩齿，最多只是难得想起来才撞那么几下。即使这样，也没有影响疗效。

我曾经热情洋溢地把这个方子介绍给美国的牙医们，包括好几个其实是华人，但是无一例外地遭到他们的无情嘲笑。他们说，那么撞击牙齿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可能导致牙齿松动，甚至由于用力过猛导致牙齿粉碎，常常吓得我一身冷汗。

难道这个方子只是歪打正着，偏偏在我身上起了作用么。据父亲说，这个叩齿是在乾隆皇帝的养生经里的。中医的东东，从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也不讲究科学根据，靠的是经验。我想，人类的牙齿两千年来也没什么进化，这个叩齿既然皇帝都信，应该还是有用的吧？反正我这辈子的牙齿就指望它了。

其实乾隆的养生经里还有一条关于牙齿保健的，就是在上茅房的时候要紧闭嘴巴，不能说话，以免元气外泄。人叫时，亦不答应。难道皇帝蹲马桶的时候，经常有人大呼小叫让他去办公么？现在应该完全不是个事儿，大不了回个微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