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感知之二

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两名心理学家用老鼠作了一个在神经行为科学史上极为有名的实验。他们把电极棒植入到白鼠大脑里很深的快乐感觉中心，然后在白鼠活动的小盒子里装上触杆装置，把触杆按下去就会接通电源，直接给大脑带来快感刺激。结果不出所料，很快找到窍门的老鼠马上就变得疯狂了，它在一小时内按动了7000次触杆，完全没有喘息停顿。那个植入大脑的奖赏电路被激活后所带来的快感，比自然得到的要带劲得多。接下来的一系列试验表明，老鼠可以完全忘掉饥饿忘掉口渴，也可以完全忽视身边发情的母鼠，不顾脚下地板上有刺痛爪子的电流震动，执着地跑去按动触杆获取快感。如果没有试验人员的介入，它们可以什么都不干，一天24小时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这上面直至衰竭而亡。

可以想象，这种试验要是做到人身上，结果也不会有太多的变数，基本上那将是一个贾瑞反照风月宝鉴故事的真实再现。实际上，就在上面说的那个老鼠试验过去十几年后，还真就有在人体大脑感应区植入电极的试验，只不过这个人体的试验不是设计得那么极端，而且出于伦理道德上面的考量，学者们不是太愿意毫无顾忌地公开谈论这个试验的内容，据一篇那时代发表的文章介绍，有一位代号叫B19的青年同性恋抑郁男子被家人送去研究机构，想要医生把他的性取向矫正过来。专家的方案是用在这男子头部快感接受区深层植入9个电极，在电流刺激脑神经的同时，在患者眼前展示异性恋性行为的影像画面，以期唤醒他对异性沉寂的本能。试验的进行基本符合预期，尤其是插在隔膜层的那个电极，产生了强烈的欢悦感应。在开始通电前，工作人员先给B19放映了一部毛片，结果他表现得毫无兴趣甚至是反感厌恶。在刺激电流通过大脑后，他同意再看一遍。这次他的性意识被唤醒了，他开始勃起，并手淫达到高潮。两三个月后，当接受手术的那个男子最终被允许自己操控电流发生器时，他的行为就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沉溺于电子游戏机一样，从行为到内心都表现出难以承受难以自制的享受。后来，在征得了州法律部门批准后，他们給B19找来了一名妓女，尽管在四周满布电线碍手碍脚的环境下，他们还是进行了一次异性间成功的性行为。B19出院后，主动和一个已婚女人交往了好几个月，但在此期间他还是有时按捺不住出柜寻欢。至此，再没有后续的跟踪报告说B19的同性恋取向最终是否得以完全矫正。

追求性欢悦的感觉不仅只是发生在男性身上，另外一个来自不同机构的报告记载了一位女性患者的经历。医生为了帮助这位女性患者摆脱一种慢性病带来的痛苦，在她的脑丘体植入了电极。没想到电流的刺激波及到了邻近区域的神经元组织，产生了强烈的性体验快感。结果这女人整天不停地用手指划动增强电流幅度的开关，搞得她的指尖血肉模糊也在所不辞。

从这样的大脑试验得出的结果，让人感觉此中传递的信息有这样两层含义：第一是说，我们的意识本真其实只是追求主观好受。只不过是自然进化的选择，使我们的机体为了保证自身的生存而要平衡制约。第二个含义是，主观好受可以是通过提炼出来的抽象满足来完成，从而与客观的感受形式脱离干系。换句话说就是，你其实没有在做爱，但大脑却在实实在在地感觉着快感。对于这样的玄妙，很早以前就有聪明人把受到的启发和感悟，理顺思路后，以讲故事的方式告诉大家了。大概是在那些人脑试验发生后又过了十几年，好莱坞推出过一部科幻大片，就是那部非常有名的《Total Recall》，我不知道中文应该是叫“全部回忆”好，还是“全部召唤”好。那是施瓦辛格担任主角的电影中，我唯一喜欢的一部。片中促生我脑洞大开的情节是施瓦辛格订购了一趟星际旅行度假，于是旅行社把一个专为他设计的感知芯片，通过鼻腔植入了他的大脑。这样一个情节刺激的旅游实际上是程序在他大脑中释放的活生生影像，而且那程序嵌套有足够多的逻辑与非模块让他能参与互动，跟真实发生没有两样。

按照这样的思路，到了生物神经科学人工智能和电子计算机技术发展到相当的水平后，人类头脑中生成的所有欲望和需求，都能够通过这种饲喂生物电子信号的方式予以满足。到了那样的时候，根本就不用开发什么性爱机器人了，那种东西技术含量还是太低。你如果想获得性高潮，只要在脑子里植入一个性爱芯片就可以了。它绝对能够确保你的大脑随时获得主观好受，持久获得主观好受。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的演变，可能就像南加州大学Dr Bart Kosko的推论中讲明了的，未来将会对人脑进行电子或生物的再造，在那样的情形下，人的主观意识可以永恒地保持在对虚拟出来的幸福的极大满足中，这也许就是许多人一直向往的灵魂或者说是叫意识在天堂里的永生。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人类生存的意义又何在呢？也许，对于科学来说人类的生命本来就是没有真实意义的。这种宿命，是在几十万年前，有关逻辑思维的神经元在人类大脑中突变形成的那一刻就已经设定，人类沿着这条路走到今天，再走到未来，我们别无选择。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 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为道。老子曾经感叹过的这一段话，让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诚实而且可爱。两千多年后的今天，物理学家把太空发生大爆炸宇宙形成的的那一时刻称之为宇宙的奇点，在此之前，谈论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在此之后，宇宙按照它自有的规律运行，演变出了人类和人类对天地万物的认识。现在，我们正在滑向人类认识史上的下一个奇点，不知在那以后，谈论时间是不是又会变得是没有意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