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散记:卧佛寺听蝉(二)
文章来源: 越吃越蒙山人2014-09-12 09:30:00

多亏夜里来的那场大雨洗净了迟疑多日的浮霾。早晨起来,推门看到天比期待的还蓝。

 

隔着寺院和山庄的墙上有一道门,这么一大早,那漆皮剥落的红门竟已经是敞开的了。我走入卧佛寺,院里静悄悄没有人声。营业时间未到,和尚们都还没有上班,只有前边拐角处有个花白头发的人在低头扫地。我经过时,感到他眼角余光雪亮,飞快地投过来扫视了我一下,然后又收了回去,继续专注在他手中的扫把上。这突如其来的目射精光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天龙八部》,金庸在书的最后讲武林各大高手纷争,引出的顶尖人物就是寺院的一个扫地的僧人,今天不会也是撞见深藏不露的江湖高人了吧。

 

 

卧佛殿的门还是关着的,不用趴门缝去看了,我知道赤足侧卧在那里闭目养神的佛祖,面相肯定还是富态安详的。我转到寺庙的前院,这里有一个半月形的小水池,上边横跨一座汉白玉的微型拱桥,我猜这可能就是凡界走向神界的通道。看得出,一定有很多的善男信女跑到这里许愿放生,狭小的月牙池内挤满了贴着水面喘气的小锦鲤和悬浮在水里一动不动的绿毛龟。看着这么多拖家带口的小寿星在这浅水池子里颐养天年,对刚才的推测我有点犯含糊,难道得道高人愿意隐居在一个池浅乌龟多的地方,这不有点太张扬了吗?

 

我过去虽然经常来植物园穿越西北面的山岭,但途经卧佛寺却多是路过佛门而不入。按理说寺庙是神明光顾世俗汇集的地方,而象我这样介乎于半俗不雅之间的人,进去却总不容易找到感觉。我既听不懂那些大智不俗之流莫测高深地谈经论道,也不情愿像懵懂痴迷之辈那样不由分说地纳头便拜。再加上过往在寺院有过让人心里添堵的经历,所以每到这时,就索性让脸上挂起那种假装明白了的捻花一笑神情,站在远处观赏僧俗之间相互渲染烘托出来的玄秘和虔诚。

 

可能是做早操的时间快要到了,有人打开音响放起了佛门音乐。我是最怕听这种咿咿呀呀不知所云的佛家歌谣。主要是它们让人听了不觉得美,那起伏不明显的调子顺畅无特色的旋律传带了太多的市井俗气,把本来对青铜灯下智者谈禅雅境的一丝遐想给冲得一干二净。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苍翠的古树上挂满了色泽艳丽的促销祝福的噱头。不知是不是和别的庙宇一样,这里的赚钱手段也是一条龙程式化了。

 

十来年前我曾经加入旅游团到一个南方城市度假。旅游行程中的一个项目是参观当地的一个著名寺庙。在大巴车上,导游小姐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这参观的寺庙的费用是包含在每人的团费里了,所以进去求签拜佛都不用花钱,当然请香的费用是免不了的,但那花不了几个钱。到了地方,敬业的导游小姐跑前跑后督促每个人去上香求签。我本来只想是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但经不住她几次三番热情地追问:你怎么还没去拜呀,一会来不及了。抱着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想法,我去买了几根擀面杖一样的被称作是高香的纸棍棍,记不得具体多少钱了,应该还算是能接受,不太贵。

 

上香的殿堂里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凑上去,把高香交给了台案前一个面无表情的小沙弥,得到了一张看着不明其意的字条。那导游小姐看我一脸不解的样子,就好心告诉我,前边的屋子里有高僧帮你解惑,免费的,你一定要去弄明白啊。来到前面的屋子,里面的人排起了几条长队。尽头站着几个身穿淡蓝长袍的僧人,比比划划地冲着各自对面的人在说着什么。时间等得倒也不算太久,大概一刻多钟,也就轮到我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戴眼镜的三十多岁干练男人,光头,头顶上好像烙有戒疤。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纸条,看了一会就低声不紧不慢地给我逐条解释字条上面的语句,大致是说:我以后几年基本还好,但要是不注意,住的地方会生有邪气,对本人及家人不利云云。不等我问如何化解,他就在纸条背面写了几个字符,告诉我出门右边有个房间,里面有服务人员会根据他写的话帮我请到镇物。

 

我当然没有这么容易被忽悠,而且那时年级尚轻,眼里不揉沙子。接过纸条我对眼镜僧人说,你看得出以我的脑力,我会信这个吗?那和尚垂在镜片后面的眼皮向上翻了一下,我看到他细长的眼睛里射出一道亮光,还真有点狠劲。但也就是一刹那,这光就收了回去,他又放低嗓音,细声说,你要是有缘之人,照法行事就能受惠,无缘之人,佛也不强求。

 

我拿着纸条走出那挤满人头的房间,一脸诚恳的导游小姐凑上来:师傅指点你什么了?快去那边请法物吧,我们时间不多了。我推开了门,走那个摆满玻璃柜台的房间,里面音响放出的佛门歌曲,让我听了脑仁直晃荡。我把纸条递给迎上来的服务人员,他弯腰从柜台里拿出一对刻工粗俗的石兽,合在一起有拳头大小。成本价,一千七。 我接过来看了看,笑着说,算了吧。站在旁边的导游小姐以为听错了,瞪圆了眼睛连声问,你不要?你不怕?别地方买的不管用的。。。

 

 

从智光重朗的牌坊下走出,我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取代念念叨叨的佛家歌谣,传入耳中的是吱呀吱呀的知了叫声。回头看了看刚刚跨出的山门,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几十年前第一次来卧佛寺时的情景。那是一个黄叶快要落光了的深秋午后,我从香山路上直走过来,远远望见暗红色的庙宇前两排浓重的桧柏,涌动的树冠上扑腾着几只凌乱的乌鸦,于是我也变得精神肃然起来,一声不吭地走进宝殿,沉寂的庙堂让我心静如水。 迎面走出两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女人,她们的目光却让我的心绪略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