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妈走过了最后三个月
文章来源: 一帧手绘书签2014-10-07 16:47:38



 

    在本篇的前面,先对君子兄、老乡、胖猫、云彩、尼斯、珊珊、雪影、小声音、晓青表示感谢,谢谢你们的留言和祝福。

 

      时间过得真快,前天老妈烧百天,老爸也刚烧过头周年了。返回加拿大的这段日子里,人木木的,不愿意上网,脑中有时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上班时,尽量聚精会神地做工作的事,下班和周末,维修房子、做点前后院的活,让身体极度疲劳或者把作息时间排得满满的,应该是我当下的最好方式吧。 

       回国前,已被告知老妈病危,刚从医院回家,当时情况危急,老弟让我把国内段的火车票改成了飞机票,其实飞机和火车只相差五六个小时。两个航班上,都没睡多少。北京转机时给家打电话,老妈说,给她买点没吃过的水果。当时听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老妈一辈子从不向我们要东西。因为还是冬季,不管吃没吃过,除了苹果、桔子,机场有的水果每样都买了些。到家已过凌晨一点,还有很多亲属、邻居在。当时,大家都认为老妈就那几天的日子了。回家坐在老妈身边,老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时老妈还在吸氧,感觉与我说话不方便要求去掉氧气管。问问我几点下的飞机,问问我饿不饿,然后让我们吃饭。在后来的日子里,老妈就喜欢我们子女在一起吃饭的声音,常常让我们没事慢慢吃慢慢喝。

       从我回家到老妈走,九十三天的时间。刚回家的日子,心里非常难过,心情也起起伏伏,到老妈快走时,心情反倒不太悲伤,变得平静下来。这期间,我的机票改签了两次。刚回家时,山上的雪还没有化净,到我离开家乡时,已是盛夏。

       因为是病危,我到家的第二天,大侄、二侄也都从外地赶回来,在家呆了两天,他们请的假期用完,老妈还没事,他们又都回去上班了。老妹和我,是工作丢了也要留在家的。大哥退休,三哥上班离得近,二姐和二哥也是可以随时来的,所以,在家陪老妈的这段日子,也是我十多年来,和兄弟姐妹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日子。这是老妈在临终前对我们的另外一种给予,让我们以老妈的名义相聚。后来的日子,老妈醒来时,如果觉得我们在屋内人少,就会问我们都干嘛呢。

       家乡两个有名的大夫把脉,一个说不过三天,另一个说不过十天,因为他们给临终病人把脉,从来没弄错过,所以那几天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刚开始的几天,老弟、老妹和我,其中一个人,挨着老妈睡,老妈要水喝或者需要氧气,我们就及时起来。从第七天起,老妈就很少用氧气了,第八天是我和老弟的生日,老妈这天精神很好,多吃了点东西,也吃了一小块生日蛋糕。我和老弟是一个生日,大哥和老妹是一个生日。去年回国看老爸,在家和老弟过的生日,那天老妈给我们哥俩煮的好运蛋。十二年前的生日,也是在乡下过的,那天早晨,老爸杀的小鸡,老妈做的鸡肉炖土豆粉,老爸和两个儿子喝的酒。到第十天时,老妈就不再用氧气了,情况趋于好转,当时还幻想老妈得的不是肝癌。人的潜能是无法估计的,也许是老妈不想给老弟带来麻烦,也许是老妈还有些心愿未了,当时病情得到暂时的好转,外人说是因为我们儿女都在身边照顾得好。老弟开始春种,但他显然心里有数,说得赶紧种地,赶出时间给老妈办后事。春种时,家里多数时是我和老妹在家,老妹做饭,我照顾老妈。差不多每天老妹都给老妈换洗衣服,每天换衣服时都说:“看我妈穿得多干净,多好看。”老妈就笑,老妹还时不时地亲老妈一口。十天多的时间,老弟就种完地了。有时老妈会和我们唠起姥姥、姥爷,有时唠起父母年轻时的事。老爸老妈一辈子最让我们受益的是处世善良、为人不贪、活得有骨气。

       这期间,有几个同学也是要好的朋友,要来我家看看老妈和我。我觉得路远、乡道又不太好走,就劝他们别来了,说我有时间去看他们。但他们坚持要来,我告诉他们,如果开小车就别来了,要来开个大一点的车。就是这样,还是来了两个哥们,分别开着JeepVan来的。其中一位是我本科第一年的室友,排行老三,我排行老六。他夫人我也熟悉,我叫杨三嫂。杨三嫂在老妈老爸病重期间,没少帮忙,叫我们很是感激,这一天,是他们两口子来的。另一位朋友是来自更远的城市,也是一位非常非常孝顺的人。

       老弟快种完地时,我的机票要到期。大家都劝我走,只有老弟建议我在家,其实老弟是对的,有什么会比在家陪老妈更重要。老妈当时告诉我:“回去上班吧,挣钱,好给小六儿和老丫儿花。”老妈还在惦记老儿子老姑娘。其实老妈从心里还是想让我在家陪她的,当知道我把机票延期后对我说:“在家多呆几天也挺好的。”两次机票快到期时,老妈病都加重,我延期机票后,病情都好转一点,这也许是老妈想留我在家的另一种方式吧。老妈从不明确要求子女为她做什么,怕麻烦子女,老爸更是这种性格。六、七年前,爱人和我要在镇上给老爸老妈买套房子,他们说什么也不干,不愿意离开小山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花子女的钱,在他们心中,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老爸老妈当然还有别有想法在,比如他们想和老儿子住在一起,我会不会拿钱给当时的六口之家买房住。老爸老妈去过三哥家住几天后,都说,还是楼房冬天住着好。当我问起这话时,父母又说还是家里好。我是做事不后悔的人,但这件事上,现在想来有点后悔,还是没读懂老爸老妈,如果那时坚持把房子给买了,父母起码冬天可以住那的。

       病重的人活着,大多是有期盼和等待在支持,或许是心中重要的日子,或许是心中重要的事情。想起老妈挺过这九十三天,正是几个期盼的日子和事情来支持老人家。我第一次改签机票时,老妈就非常高兴。也就那几天,三哥三嫂和我们谈起他们的儿子要处对象的事,让老妈听到了,但是听成二孙子有对象了,说什么也要看看。我们顺着老妈说,让老妈高兴。从这天开始,老妈天天盼着看二孙子媳妇。后来知道,女孩的姨姨是我的初中同学。女孩很懂事,听到老妈有这个愿望,就答应来让老太太看看。单从这一点上,我们非常感谢这个女孩。在等待的这几天里,老妈天天说这事,天天问为什么没来。我们就说,女孩和二侄上班,得五一放假才能来。老妈说了:“那也有下班的时候,下班吃完饭不就走来了吗。”告诉老妈,离家很远,老妈说,那远也能走来,指着我说,“这么远都能回来,没时间叫他俩吃完饭来。”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妈都能说到让孙子和孙媳妇来。看到老妈这种情况,我告诉大家,老人问起这事,就说第二天来。那时,老妈脑中时间概念已经不那么清楚了。在女孩要来的前一天,正在睡觉的老妈突然坐了起来说:“这饭还没准备好,孙子媳妇要来了,我去做饭。”说着就要下地。当时老妈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一动就感觉累了。看表情,好像反应过来自己生病了。女孩来的那天,一大早,老妈就起来,叫老妹把白衬衫、暗红花的唐装外套、大红的毛衣、还有一条她喜欢穿的深色裤子拿出来,这些都是老太太认为见孙子媳妇该穿的衣服。那天早晨也多吃了点饭,我们怕老妈坐时间长了,身体坚持不住,连劝带哄,让老妈躺一会,没几分钟,老妈就又坐起来了,不像每天睡那么多觉。女孩来了,老妈一直在看,还给女孩准备了一千块钱。当我们开席的时候,才劝老妈躺一会。吃过饭后,老妈又拿出钱来,大家问老妈这是什么钱啊,老妈说:“戴花的钱啊,孙子媳妇给戴花,不能空手啊。”原来老妈把当时的情况当成是孙子结婚了。大哥说这不是结婚,还没说完,让我们制止了。这时的老妈,满脸是幸福的表情。但看脸色,已经累了。又过了好一会,老妈才又睡下。从那天起,老妈不再问孙子媳妇的事,好像是了了这个心愿。

       接下来的几天,老妈打听我二嫂的事,那几天二嫂刚做完手术回来,不能来看老妈。老人家就说要去看看二嫂。那几天,看老妈气色比较好时,我就问:“想不想去看我二嫂,想去我背你。”几次,都是说要去,要下地时,又说不去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老妈说:“今天我得去了。”我要背老妈,老妈说什么也不同意,自己坚持走着去的,百十来米的路,歇了三次,只让我扶着,不让背。到二嫂家,好像有点累着了,和二嫂躺在床上,唠了几句。一边讲,二嫂一边在哭。回来的路上,开始还是不让我背,但走了几步,就要坐下休息,强商量着,我把老妈背回家。从这天起,老妈除了问一回我给二嫂拿多少钱,老妈就不再提二嫂的事了。好像是又完成了一个心愿。

       之后的几天,老妈就盼望着她自己的生日。有时,好像糊涂了,多次和我或者和大哥说:“今年的节气咋这么怪?”我们就问,怎么怪了。老妈说:“每年过生日,树都是绿的,今年怎么会在秋天过生日。”我们就解释给老妈听,说这外面的树是绿的,当老妈到外面时,指给老妈看,可进屋不久,老妈还会说这节气怪。现在想起来,当时老妈的视力应该更弱了,应该是看不清树是否是绿色的了。那些天,老妈有些话,就是感觉到是有点糊涂了,但更多地是进入一种回忆状态。一天,突然问大哥:“你太姥给我那块花布,你们给我放哪了?”大哥问:“什么花布,啥时候的事?”妈说:“我十八岁时候啊,寻思着拿出来做件裙子。”大哥说:“老妈呀,你当姑娘时候的事,我怎么能知道呢。”听了这话,老妈似乎明白点了,冲我俩笑笑。这时我问老妈:“你说的我太姥,是您的奶奶还是姥姥?”老妈告诉我们:“是我奶奶呗。”老妈的糊涂还表现在,个别的下午或者晚上醒来时,说是早晨,要洗脸。意识到这种情况,我和老妹,每天早晨给老妈洗脸时,都会告诉老妈,今天是农历多少,是早晨,还有几天过生日。有时下午或者晚上,也会告诉老妈当时是什么日子、什么时辰。

老妈的病情看上去不那么严重时,天一亮,我和老妹或者大哥打声招呼后出去散散步,走的或是乡间水泥路,或是田间土路。有的路,是老爸前些年早晨散步常走的路。我也常去姥姥所在的那个村子走走。乡下,村民多数起得早,如果遇到老乡,也会唠上一会。在国内的这段日子,远离了计算机,远离了网络,偶尔看看电视。陪着老妈去走人生最后一段路,在静静的时候,常去做些人生的思考,有时很乱,有时很清晰。返回加拿大的日子,爱人说,这三个月的时间,我整个人变了很多。我告诉她,就像硬盘经过了碎片整理。其实变化远不止这些,应该说,想明白了很多令人纠结的事。姥姥家的房子后来卖给了姜家大姐,姜家大姐后来到她儿子的房子住,姥姥家的老房子就空在那,童年时候,我就住在那里。房子年久失修,已经摇摇欲坠,原来的前院、后院、梨树、海棠树、苹果树、山楂树、花圃、那片草莓,都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玉米地。我有时会看着那片玉米发呆,回忆小时和姥姥姥爷在那的美好时光。

在老妈生日前后的日子,正是山菜下来的时候,我早晨顶着露水去采几次野菜,一是为了让老妈看看绿色,采回的野菜,都让老妈看看。二是走一走儿时姥姥带我走过的路。我去采的是蕨菜、猴腿、黄瓜香(这三样都是蕨类植物),这几样菜喜欢湿地,大多在山沟里长。我去的地方,小时候姥姥每年都带我去。今年我去采,显然是没有别人去过,顺便看到的,除了其它野菜,还有好多川贝母和野花,其时正值川贝母的花季。看样子,起码有十多年没人采过这片川贝母了,我还采了几朵川贝母花带给老妈看,家里除了老妈和大哥,再没人认识川贝母花了。儿时,姥姥每年都会带我挖川贝母,卖给中药店,姥姥都是挑着挖的,当年生的再埋回土里,至少两年以上的饱满的才采回家。这里的蕨菜有两种,猴腿有多种,黄瓜香有早的,还有晚的。这里的晚黄瓜香是我见过的最胖最好的黄瓜香。那些天,每天餐桌上都会有两三盘野菜。老妈也吃了点。有一天,老妹突发奇想,分别用黄瓜香、猴腿做馅,和大哥包了饺子。那天早上,老妈吃了六个饺子,老妈还说:“头一回吃黄瓜香馅的饺子。”想来也是,妈妈年轻时,家里怎么肯用野菜包饺子呢。有老妹在家,换着样做吃的,只要老妈提到一点想吃什么,老妹都会做。有一天老妈说要吃笨鸡爪子,我们就从邻居买来一只,三哥收拾的,老妹做的。后期,老妈不能吃饭了,有一天说要吃饺子,老妹一会就做了出来,拿上来,老妈看着饺子,已经吃不下了。

老妈生日那天,早饭吃个鸡蛋,我们那的传统,是生日要吃滚运鸡蛋,象征一年好运气,也吃了点稀饭。中午摆了两大桌席,带寿桃的大蛋糕,老妈带着生日帽子,二姐和老妹帮着吹了生日蜡烛,大家唱了祝生日快乐。老妈那天吃的比其它日子多一些,想尝尝桌上的每一样菜,各样菜都给老妈夹到碗里,每样菜老妈都尝一尝。席上,老弟多喝了些酒,眼圈有些发红,说,以后这种场合就没了。指的是有老妈在,大家聚到一起。是啊,人生,都应该珍惜自己拥有的。生日过后,老妈就再没吃饭,一直到老妈走,这一个半月的时间,老妈都没吃饭。只是喝水,后来,我把牛奶当水给老妈喝,老妈有时说这“水”味不好,就得换水给老妈喝。后来老妈不喜欢喝凉开水,我就给老妈现打冰凉的井水喝,老妈喜欢喝。生日过后,老妈也不再提节气不对,老妈醒来时,我们还是告诉老妈当时是什么日子和时辰,同时亲亲老妈。另外我们告诉老妈,还有多长时间,是大哥和老妹的生日。有时看老妈状态好点,就找机会让老妈吃饭,可老妈说吃不下。应该是两个大的肿瘤已经把胃顶满了,因为后来,喝点水都要呕一会。看着老妈一天天消瘦,心情可想而知的。老妈能喝牛奶这些日子,还可以吃止痛药,后来就吃不下了,只能打针。包括止痛针在内,无论是吊瓶还是小针,都是老弟给打。父母生病,老弟成了半个大夫。那时的老妈已经瘦得很难打点滴了。那些日子老妹身体感觉不舒服,我就天天挨着老妈睡了。夜里基本睡不着多少,老妈一动我就起来。白天,老妈明白时,就劝我睡觉。我就躺在老妈身边,也是说睡就能睡着,说醒就能醒,因为白天大家可以照顾。这时,老妈或者拉着我的手,或者摸着我的头。这最后的三个月,老妈的手总是找寻儿女们的手,只要我们谁把手让老妈握着,老妈睡得就安稳。其实白天我也睡不着多少,总会有亲朋好友来看老妈,我就得坐起来陪着大家说话。

让人难受的是,这些日子还没有告诉老妈得的是什么病。有时,半夜起来,老妈会让我领她去长春看病,我就解释说,肚里长个包,在家养着比在医院强,老妈说没有包。后来,老妈夜里疼时,就叫我们带她去长春,说,花她自己的钱。说得我们几个心里非常难受。大哥和老弟说,老妈可能是希望我回家后,带她去看病。零九年,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我回国两次,和老弟带老妈住院。白天老妈明白时,会和我说:“我这辈子也行了,活了八十多岁,如果上一次不住那么长时间的医院,早都没了。”老妈指的就是零九年这次了。但从这话看,似乎还是想去医院。

有一天,老妈说:“老了,想去哪都走不动了。”大哥问:“那你还想去哪,咱们就去呗。”老妈说:“不是说我自己啊,我哪也不想去了。我是说某某(我的名字)啊,要攒些钱,老了,回家来生活,就不要再走那么远了。”

老妹和大哥过生日那天,老妈挺高兴,但还是一点饭菜没有吃,只是多喝了些牛奶。吃了一小薄片西瓜,问老妹多大了,老妹告诉她年龄,老妈笑着说:“都这么大了,还寻思你是小孩呢。”我们开席时,老妈就躺下睡着了。再往后的日子,感觉老妈身体衰弱得非常快。由于不吃东西,瘦得皮包骨了,是在靠日子呢。那些日子,视力也下降得厉害。我们哥仨常在老妈身边,老妈也常常把我们看成是老爸。老妈告诉我,主要是听声音知道我们是谁的。老弟、大哥都比我瘦,扶老妈或者抱老妈,老妈都感觉非常疼,所以,这些日子我也就多得了,都是由我来抱老妈。老妹和大哥生日过后的日子到老妈走,总共有十五天,这十五天里,老妈总是出现幻觉,由于我在身边,常提醒我的是“别压到孩子”,有时大家说话,老妈会说:“别吵醒孩子”。这时,我们多数会告诉老妈,孩子都长大了,没有小孩了。有时老妈就会明白,有时就生气:“告诉你们别吵醒孩子,你们还不听。”等老妈明白时,我问老妈,老妈说,她年轻时,我们小,常常不敢睡觉,就怕睡着了压着我们。老妈再常出现的幻觉是做衣服,经常让我们帮着找针。因为小时候,我们一家的衣服,都是老妈自己做的。尤其是我的几个哥哥、姐姐小时候。大哥还清楚地记得,他那年要到外地,老妈点着油灯一个晚上给大哥做好一条棉裤。老妈刚出现这种幻觉时,我们说没有针,老妈糊涂了,没针做活,老妈会很生气。后来,就告诉老妈:“针让我收走了,等天亮再做。”这时,老妈就不生气了。再有的幻觉是常常给我们做饭,让我们帮忙看着点,火别烧大了,有时好像谁要来,在准备饭菜,有时,叫大哥大姐吃饭,有时叫我快点吃饭好去上学。后来的幻觉是讲给我们大家听的,那时的话比平时甚至比健康时话都多。常对我们说的是,刚从我二姐那回来,刚从我三哥那回来,或者刚刚又去了林场,或者刚从合作社回来。最后都会有一句话:“这些天啊,我就跟他们哥仨走,他们到哪,我就到哪。”说话时,用手指着大哥、我、老弟。当话不多时,慢慢和老人家讲话,老妈才渐渐地明白过来。我们总觉得,不让老妈知道病情,是件非常难受的事。可到了这时候,老妈好像已经听不明白了。

终于有一天,和老妈说几句话,觉得老妈明白,我就把住院、三个医院确诊等来龙去脉慢慢地说给老妈听,老妈表情没什么变化,老妈淡淡地说知道了。晚上,我们都出来,只留大哥和老妈在东屋内,让大哥再问老妈一次,看看我的话,老妈是不是听明白了。老妈说:“明白了,那我这癌症从哪来呢?”大哥又给老妈解释一遍。

大哥又问:“妈,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们的?”

老妈先问我带没带回钱,让我节省点,留着以后好用。老妈还把她自己的钱都分给谁多少,为什么要给,说得明明白白。最后是说,耳环和戒指她要带走。

接下来的一天,老妈把哪家亲属对我们家好,怎么对我们好的,又都说一遍。最后不忘跟我说:“岭东你大姨(我妈亲老姑的女儿),我死后,就别给他们信了,这几年,他们小子没少糟钱,他们挺困难的。”这时的老妈,还想着亲人。

最后的几天里,先前两样口味的牛奶不喝了,又给换一样,老妈由于内热,总要冰吃。手里总要找个更凉的东西握着。我都是在冰箱冷藏里放几瓶水,其实那时老妈手比我手还凉呢。倒数第三天,老妈突然向老妹笑起来说:“我可给自己找个好日子,谁也不耽误。”老弟种地肯定是没耽误了。老妈说的这话,应该是指另外一层含义。堂姐的女儿和堂兄的女儿的婚期临近。那时,堂兄堂姐还担心婚礼会和老妈走的日子撞到一起。正如老妈所说,她老人家谁也不耽误,老妈下葬后十天内,先后是堂姐堂兄女儿的婚礼。

老妈走的前一天,老妹没离床,伺候老妈一整天。据说,人明白时走,都会把身体的污物排干净。这天,给老妈喝了几次水,老妈都喝不下去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贴贴老妈的脸,也不见回应。在家的这三个月,老妹常常亲老妈,我从外面回来都会和老妈贴贴脸,老妈每次都很高兴地笑。平时,老妈睡觉时,都要拉着我们一个人的手。那天早晨,止痛针勉强打进去。傍晚的时候,老妈好像是睡了。不是一直陪着老妈可能没感觉,我强烈感觉到,老妈快走了。老妈睡的时候,我感觉应该是老妈太累了,因为差不多折腾一天了。

我和哥几个说,晚上别睡觉了,二姐和大哥说没事。这样,十一点半多,二姐和大哥又说先睡下吧,老妈没事。二姐说她挨着老妈睡,让我好好休息一下。这样,老妹、二姐和我,在东屋陪老妈。我就睡不踏实,从十一点四十到十二点四十多,我起来三次,前两次二姐说没事。但第三次,看到老妈不对,大家赶紧起来,那时应该正是老妈进入潮状呼吸阶段。穿上装老衣服,一点十五左右停止呼吸,抬到板子上,我的手一直握着摸着妈妈的脉搏。这时老妹还哭着问我:“咱妈还有呼吸没?”我摇摇头。我就这样一直在老妈身边跪着,握着老妈瘦瘦的手,感觉老妈的体温一点点降低。不知道谁去那院叫的二哥,也不知道谁去叫的三嫂。不知道谁把路灯打开了,路灯一开,乡亲们知道老妈走了,大家也都陆续来我家了,那时正是凌晨。我记不得什么时候我们把老妈抬进棺材,这口棺材,是得到老妈病危通知时买的,后来老妈病情缓和一点,老妈还自己看看棺材,老人家说很喜欢这个样式。那晚一直在老妈的灵前。天刚亮,帮忙的都来了,四个喇叭手也来了,阴阳先生也来了。一整天我的人是呆呆的,木木的,一直就在老妈棺材旁边,有人来,机械地还礼。吃饭时,二姐或者老妹拉我去吃饭,之后我再回到灵前。老妈说自己选好日子,谁也不耽误,还真是这样,老人家初三凌晨走的,初三在家停一天,如果初四不出殡,五、六、七就都不能出,大热的天,就只有初四出殡。这应该是老妈体贴我们的原因吧。也不知道大侄二侄是什么时候从外地回来的。

初三傍晚送盘缠、辞灵。辞灵时,大哥的话是有感于老妈临走时的做衣服、做饭、看孩子的幻觉,二哥说了儿子不孝的话,三哥说了因工作原因,只能周末才来,老妈走的那天,正赶上周末,所以,老妈走时,所有子女都在家。老弟老妹二姐说的都是老妈走了,再不会有妈来疼我们了。我想起很多,想起给老爸辞灵时,老妈的话。老爸才走九个多月,老妈就走了。想到那天有个晚辈问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有感于父母对于他们各个角色的尽职尽责,说道:老爸老妈离我们而去,两位老人的忠厚为人、善良处世是我们永久的榜样和动力。要问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那就看你赋予人生什么意义。我们的父母,为我们做了最好的诠释,那就是,二位老人无愧于人生中的各个角色,二位老人作为儿女、兄嫂、父母、亲戚,都是非常非常称职的。我们,最重要的也是做好自己的人生角色,作为父母,尽父母的责任;丈夫做个好丈夫,妻子做个好妻子。哥哥做好哥哥,弟弟做好弟弟,姐姐做好姐姐,妹妹做好妹妹,妯娌做好妯娌,儿女做好儿女。

那天晚上,没有给老妈守灵,太疲劳了,二姐给我找地方,看着我睡下。我也是倒下就睡着了。

由于机票和请假都改了两次,也没什么可再改。我们哥几个去三哥家呆几天,圆坟、烧头七。之后参加了两个婚礼,堂兄女儿的婚礼第二天,我就返程了。回来到现在,天天忙碌着,工作的事、孩子的事、家里的事、自己的事,人也很少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现在,对父母最好的怀念是好好的活着,尽好自己人生的各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