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逝,遗爱人间---怀念朋友柳芭
文章来源: 绿袖清风2017-01-16 10:09:57

美丽的沃尔塔瓦河蜿蜒穿过布拉格市中心,一路往北, 出了布拉格就到了罗兹托奇 (Roztoky), 这是个大约7000人的小镇,地处高地,俯瞰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在河流的西岸,全镇的最高处,有一座基督教堂,Levý Hradec 。和捷克其它富丽堂皇的教堂比起来,它是那样的小,样子朴实无华,但却名声远扬。它始建于公元9 世纪,一座名副其实的千年老教堂,是捷克波西米亚地区最早的基督教堂,它的出现也被看作波西米亚地域形成的标志。教堂四周有一圈不高的石头围成的院落,面积不大,大大小小的墓地错落有序地分布着,掩映在绿树松柏之间。我的朋友柳芭, 就长眠在这里。

图为朴实无华的Levý Hradec (网络照片)

 

20多年前,我公派到捷克科学院遗传分子生物研究所学习皮肤移植,柳芭是神经内科医生,同时又兼读该研究所的细胞生物学博士生, 虽然和我师从不同的导师,但却有很多交集,主要是她经常自告奋勇当我的翻译,把捷克术语翻译成英文。她学业出色,谈吐风趣,热心助人。只要她在实验室,经常有笑声,深得同事朋友的喜爱。尤其对我这个初次迈出国门,懵里懵懂的中国人,更是热情周到,从生活到学习,有求必应,用她的话说我们都是外国人。原来柳芭来自斯洛伐克,80年代末考上捷克顶尖的查理大学医学院,当时捷克和斯洛伐克还是一个国家,可她大学还没毕业,斯洛伐克就和捷克分道扬飙了, 她也就变成了外国人,每年和我一样要去警察局报一次到。

捷克人非常干净,我住的大学宿舍,每周都要更换洗熨得干干净净的洁白的床单枕套,而且还有大妈每天进屋打扫房间,把我的被子叠整齐,甚至我的睡裙都叠放得平平整整。我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如此待遇,也生出剥削阶级的罪恶感,于是劳烦柳芭用捷语给写个字条贴在门上,大意是不再麻烦清洁房间的意思。我还记得柳芭边写边乐,大概觉得我太古怪呢。到了周末,柳芭会约我一起去看电影, 看完电影有时候天还没有全黑,我们就一人买个冰激淋一类的冷食逛街聊天。为了让我尽快适应新环境,柳芭给我介绍捷克的风土人情,文化习俗包括宗教信仰,她知识渊博,谈吐风趣,且善解人意,尊重他人,我那枯燥思亲的异乡生活在她热心的帮助和陪伴下,缩短了初来时的不适,很快进入学习的状态。

柳芭全名叫柳芭斯拉娃, 大家都喜欢叫她柳芭。她高高的个子,苗条挺拔,明亮的蓝眼睛,金黄色的短发,走在美女如云的捷克街头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男朋友利波是柳芭的大学同学,捷克人,家就在开篇提及的布拉格北郊的罗兹托奇 (Roztoky)。利波是个英俊健美的高个儿小伙子,热爱自行车运动,经常参加自行车比赛,在我眼里已经是个专业运动员的架势了。他和柳芭在同一所研究所攻读博士生,实验室就在我们楼上。每当他们两个成双出入研究所和食堂,活脱一对金童玉女,养眼吸睛。由于柳芭的关系,利波和我也渐渐熟悉起来,柳芭自己在捷克没有家,却热情邀请我去利波家做客。而利波的父母和唯一的妹妹也极尽地主之谊,用三天时间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捷克美食招待我这个远方来客。利波一家四口住在罗兹托奇镇上的一幢两层小楼,前后院种满了鲜花,家里人热情善良,温馨又温暖,待柳芭如亲人,我也跟着沾光了。记得那天吃完饭,柳芭带我在小镇散步,她对这个小镇非常熟悉,一路和友善的邻居们打招呼,看出来她已经融入了罗兹托奇。我们一路走到一处紧临沃尔塔瓦河高地坐下,任河面掠过的小风轻轻拂过脸颊,我们天南海北闲聊着,真是暇意啊。说到各自的家乡,面对着这如画的美景,我不禁感叹:这片土地才是我们中国人一直企盼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

夏天到了,柳芭和利波快毕业了,他们准备结婚,婚礼将在柳芭的家乡举行。我虽然被邀请,但当时公派留学限制了我申请其他国家签证,未能成行,是为一件憾事。不过几年后,当我携全家再次来捷克旅游时,正巧赶上柳芭的小姑子,也就是利波的妹妹的婚礼,柳芭邀请我们一家出席。看着美丽的新娘,我脑海里竟也浮现出柳芭身披婚纱的动人场景。

秋天来临,我期满回国,我们彼此忙碌各自的生活。我们约定,再忙都不能完全失去联系,这样每年一次我问候她圣诞,她问候我新年是少不了的。柳芭博士毕业后,回到医院继续做她的神经科医生,同时生下了大女儿安娜。两年后又添了个可爱的小女儿 丹尼拉,一家四口就住在罗兹托奇,和利波已退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天伦之乐,幸福美满。

十年前,我到布拉格出差,到罗兹托奇看望老朋友。柳芭很高兴,留我在家住了一晚。我们白天带着两个天使般的女儿去河边散步,坐在老教堂前的大树荫下,听柳芭讲述千年教堂的历史。这是他们每周末全家来做礼拜的地方,也是和邻居朋友交流信息了解社区动态的地方,许多活动通知都是在这里传播到全镇,这一传统又有趣的联系方式让我感到新鲜;到了晚上,我和柳芭挤到我的小屋床上聊天。聊到家庭生活,她第一次透露出她对丈夫利波身体的担心,原来,外表健壮的利波患有哮喘病,冬天发病的时候她很害怕会失去他。。。。。。她这么一说我也不禁有点担心起来,可我万万没曾想到,这对恩爱夫妇中先离开的竟然是柳芭!

柳芭是4年前金秋十月参加当地的社区运动会跑步时摔倒,引起脑出血而再也没有醒过来。她短暂的生命就象那满树燃烧的绚丽秋叶,随风而逝,瞬间就凋零了。我木木然读着导师发来的电邮,导师说很遗憾柳芭没有抢救过来;导师又说爱柳芭的人很多,四百多人赶来参加她的葬礼。我读了一遍两遍三遍,我叫来先生再读一遍。再过两个月就是圣诞节了,我已经都在考虑挑选今年的圣诞卡了。难道我再也收不到柳芭制作的全家合影的贺年卡了吗?我给利波写了电邮,安慰他和孩子,企望他告诉我这不是事实。漫长的几个月后利波才回复我,这是真的,柳芭离开了。他和孩子们正在努力维持着原来的生活,就象柳芭还在一样。我不敢再提柳芭,我试图把她埋到心里最深处,可是她时常会走到我面前,在夜深时,在旅途上,在阳光里,在风雨中。。。。。。

柳芭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周末她都会和家人去那个古老的教堂。现在,她静静地躺在教堂后庭院里的一株松树下,墓碑前美丽的鲜花常开,温暖的红烛四季长明,那是她挚爱的丈夫和孩子们在陪伴着她。每个周末利波带着孩子们来做礼拜,再来和妈妈说说话。上个月,我终于来到了罗兹托奇,我当面向柳芭问了一声好,再深深地鞠躬道了个别;我拥抱着柳芭的15岁已经长到1 米8 的大女儿安娜和13岁乖巧的小女儿丹尼拉,告诉柳芭请放心;我蹲下抚摸着墓碑上那熟悉的名字,仿佛又看见柳芭微笑着向我走来;我把一条陶瓷铸的蓝色小鱼放在墓碑前,告诉柳芭我来看她了,来和她聊天。站在墓前,抬头就是墙外山坡下那缓缓流淌的沃尔塔瓦河,我想它一定会带着柳芭对人间的爱和真情,流淌不息,奔向远方,再融入大海。。。。。。

Levý Hradec 教堂围墙外的沃尔塔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