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 (三)
文章来源: 紫蝴蝶20132015-07-02 16:33:34

 

医院的殡仪馆被一个医院子弟承包了,他的腿有点跛,看起来跟我的年龄差不多大。

 

果然他一见到我,就热情地说:“嘿,蝴蝶!还记得我吗?我是郭二娃,我们小学是同学,好多年不见了。”

 

我飞快地google了一遍我的大脑,出来的结果是No result found

 

我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他依旧不依不饶地坚持说:“你是不是XX小学的嘛?我记得我们同班。”

 

我这时确定他记错了,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是那所小学毕业的,所以我很不给面子地不松口说:“你记错了,我们绝对没有同过学。”

 

他有些扫兴,不再搭理我,一边写花圈去了。

 

我小姨在旁边看着直对我的智商捉急,她说:“哎哟二妹!你就是少根经,你就说记得曾经是同学嘛,他是殡仪馆老板,你认了他老同学我们如果有什么需要,他还不多给些方便?”

 

我妈和我小姨都是人精,把我和我姐丢出去几条街,适合在中国混。

 

郭二娃后来又过来找我要了我们家及我姐姐家所有人的名字,然后他就拿着毛笔不停地写花圈,他写完我就傻眼了,早知道真该认了这个记错了的假老同学。

 

我们两家加起来也就8个人,郭二娃硬是能够用不同的排列组合,写出了7个花圈,郭二娃喜欢写花圈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写毛笔字,而是因为花圈卖得越多殡仪馆赚得也越多。

 

首先灵堂里我爸的遗体正上方,醒目地吊了两个很大的方型的灯笼,一个写着我姐夫的大名,一个写着我老公的大名,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女婿这么重要,要挂在正上方。

 

遗体前面放着三个小花圈,一个是我的两个女儿的,一个是我姐的女儿的,最后一个是我姐的大儿子的,郭二娃解释说,超过18岁就要算成年,要单独写一个花圈。

 

我和我老公,我姐和姐夫分别有一个花圈,我妈一个人有一个花圈,亲朋好友,单位各科室都有花圈,很快郭二娃就写到手软,花圈堆满了灵堂。

 

有组织的人就是好啊,我爸是有组织的人,很快组织上就派人来了,成立了治丧委员会,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大名被排到最后一位,而排到前几位的都是医学院和附属医院的领导,其实领导们是不会亲自来过问这些事的,挂个名字显得重视退休老职工,让在职的员工们心里有点念想。

 

组织上又派来专门写讣告的人,人家的毛笔字可比郭二娃的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心想都什么年代了还写讣告,放医学院网站上不就完了?他要写同样的四张讣告,也不知道要贴在什么地方。

 

那人将讣告内容拿来给我妈过目,我妈一看就跳起来了:“怎么写得这么简单?这是谁起得草?我们家老X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不说贡献有多少,也不能就这么几句就总结完他的一生。”

 

那人尴尬地说:“办公室的人给我的,我只是照抄而已。”

 

我妈说:“你等等,我要找领导。”

 

我妈替我爸找领导在我们家早已不是新鲜事。我们家我爸老实巴交,只知道埋头苦干,用我妈的话说就是在外面经常被别人欺负利用,而我妈正好相反,我妈是一点亏都不能吃的主,医院里出了名的厉害人物。我记得我小时候,我爸在单位受了气,回家就唉声叹气的,我爸都能忍气吞声,倒是我妈气不过,不依不饶非要去找领导,给我爸出气,我们家是典型的女主外,男主内。

 

于是我妈开始打电话给医院的院长书记,态度非常强硬,大概对方说现在追悼仪式都从简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妈就火了,质问道:“谁说的要从简?毛泽东?江泽民?你说说是谁下达的指示?从简?那谁谁谁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从简?你这是明摆着不公平!”

 

当她说到毛泽东,江泽民的时候,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我妈根本不在乎,继续像打机关枪一样不让对方有说话的余地。

 

第二天早上6点刚过,我妈就打电话将医学院书记院长叫醒,医院领导是要report给医学院领导的,所以整个几千人的单位这两位是最高领袖。

 

我听见我妈又把毛泽东,江泽民搬了出来,两大领导貌似态度相当端正,而且当天早上上班之前就去了灵堂把钱交了,写讣告的人当天又拿来了一份修改过后相当长的讣告,写了一大堆我爸的生平事迹,我妈面无表情地勉强点头表示同意。

 

下午四叔从D市赶来,一看已经都写好了的讣告又火了:“怎么连哪一年入党都没写?我哥好歹也当过医院院长的,这讣告也太简单了嘛。”

 

我妈冲着正好在场的办公室主任说:“你看看,写成这样他弟都还有意见呢。”

 

看到我妈和四叔这折腾我就觉得头大,都就差没把我爸写成伟大领袖毛主席了还要怎样?我同时也很是感慨,连我爸人生的最后一程,我妈都要站出来帮他讨个说法,讨个这样的老婆我爸这辈子也是有福啊。



其实我觉得讣告写成什么样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我妈那股子泼辣劲儿,以后我妈百年的时候,我可没那个本事去给她争取讣告内容,可怜我妈自己这么强大,生两个跟我爸一样没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