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最伤感的一次通话
文章来源: 北美君子2016-05-05 20:52:55

我一直不喜欢星期一。

刚度过一个轻松愉快的周末,到了周一情绪会立即低落下来。其实这种心情通常从周日晚上就开始搅得我有点心堵。

可能大多数人都会像我这样,一想到明天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做就感到沮丧。

不过,除了这些,我有时下意识里还会有这样的奇怪感觉:周一, 就像西方人说的“Black Friday”一样, 可能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在这一天发生...

刚过去的五月二日,周一。

坐在办公室里,眼睛看着电脑,耳朵和嘴巴在电话上,心里却在想着以前一位不爱早起的加拿大教授跟我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的那句话,“I am sick of morning !”  

我现在何尝不是“Iam sick of Monday !”  

电话刚放下,手机“叮咚”地响了一下。是一个北医毕业的朋友发给我的一条微信。

“狗狗放在你家一周行吗?”

“没问题,送来吧。” 我用微信回过去。

朋友和我谁家有事要出去,就互相照看对方的宠物狗。

过了一会,朋友打电话过来了。

“可能狗狗要在你家不止一个星期”。

“没事。”“怎么,回国探亲?”

“我儿子不在了。” 话语平静,却字字听起来像炸弹。

“是吗?......啊?!”  我一愣,脑子嗡了一下。接着,似乎听懂了意思。接着,震惊无语呆若木鸡。空气似乎凝固了。

脑海中立即冒出这句话:白发人送黑发人。

双方都沉默了。过了一会,我感觉我的鼻子酸酸的,眼睛开始湿润...

“我是一小时前才知道的。儿子是自杀死的。” 朋友终于开口了,缓缓的声音听上去仍然语气出奇的平静。

我后来傻乎乎地对他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电话中被别人亲口告知自己的儿子一小时前自杀了。

应该是:一生碰到一次就够了。

“还在医院抢救吗?”倒好像我不甘心,在和朋友“讨价还价”。

“早已无生命迹象。”朋友的回答令我彻底无望。

“用什么方法自杀的?” 我尽量控制情绪不让声音变调。艰难地说出这句后,自己都感到此时问这个问题是多么的好笑。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是学医的吧。

当然,在这种情形下,能做到不张口结舌或前言不搭后语就不错了。

“药物。”朋友没有说是什么药物。但我觉得已没有必要再就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了。

"留有遗书吗?“ 心里期待着“有“的回答。

“不知道。” 显然,警察在电话中没有告诉朋友一些细节。

“你这父亲是怎么当的?!”我突然烦躁愤怒起来,甩出高声贝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向电话那端倾泻过去。

后来妻子告诉我,此时不应该对朋友这样说话,因为他现在心里一定在滴血,我这一问岂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儿子患抑郁症。”朋友好像对我的大声责问无动于衷。

想想他也只能这样了。此时他还能怎样呢?

“是吗?” 刚才的无名火一下子熄灭了。又是这个憎恶的抑郁症!这个杀人于无形,比魔鬼还可怕的精神疾病,不知令多少人生不如死。如今又毁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其实,孩子的健康是最重要的,其它都是浮云。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搬到这个城市一年多,却从来没见过他的儿子。

“大学...一年级吧。” 朋友的回答不太确定。

“儿子多大了,学什么专业?”“ 你就一个儿子吧?”

就像穷追不舍的新闻记者一样,问完一句后又意犹未尽地补问了一句。

过后想想感觉这就像当时又向朋友补了一刀。现在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耳光!

“儿子今年22岁,在另一个州上药学专业第四年。儿子钢琴也弹得挺好,聪明的人易得抑郁症。”他多说了几句,可能是为了弥补没回答的第二个问题。

其实没说,答案也知道了。

没说,那一定是心揪得痛的说不出来 -- 可惜,这是我后来才感悟到的。

“你们是怎么知道噩耗的?”我想,既然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了,我此时应该和他多聊几句才是。

“他大概是三天前自杀的。我们联系不上儿子,请儿子同学去他住处探望,结果同学发现后就直接报警了。是警察通知我们的。 朋友有条不紊地叙说着,却没有哭腔。

后来,朋友的太太告诉我, 当时他整个人就是处于麻木状态,想哭但哭不出来。

欲哭无泪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儿子生前就平静地和我们坦诚交谈过,告诉我们,以后如果实在挺不过去了,他就自杀,用药物自杀。” 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字字血声声泪。

但朋友此时的平静使我惊讶,或许这是儿子多年的痛苦和敞开心扉的交流使他有了足够强大的心理准备。

“你们开导过他吗?”知道这话问的多余,但还是脱口而出。

“该说的都说了,劝都劝不住...“ 朋友说。

预料中的回答。学医的都知道,在想自杀的病人中,那些视死如归并且有详细计划的人,其自杀成功率最高。

“我们明早飞过去处理后事。”

“那你们尽快将狗狗送来。”我觉得该结束谈话了。他们此时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狗是儿子挚爱的宠物,从小伴着儿子长大。我们是在他上大学后替他照料的。现在儿子走了,狗狗对我们来说就更亲了。” 朋友又说了几句。

难怪平时两口子那么喜欢他们的那只小名叫“狗狗” 的十多岁的小狗。我想这几天我一定要精心地照顾好狗狗等他们回来。

“明天是此生见你们儿子最后一面了。我想想也很难过,虽然他生前我无缘认识他。不过你们要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节哀顺变。往好的方面想,儿子已经脱离苦海了...  我尽量从脑海中搜索着词汇来宽慰电话那头。

“是啊,他是解脱了,却把痛苦留给了我们...”    

声无奈的叹息。

后来,在朋友去外州料理他们儿子的丧事期间,我问过他们如何处理儿子的骨灰。下面这段是朋友的微信回复。

我们要把他的骨灰大部分撒在这里。他的出生地在这里,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和大学都在这里度过。带一小瓶回家,放在家里,留个念想。他生长在这里,大学四年也在这里完成。我们搬家,他都不愿意跟我们来,在这里自己读完了高中和大学。骨灰是他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的分子,我们想让它们继续延续生命,即使是以另一种形式,植物。在我们的心中,他永远是活着的。客观上,他所合成的物质将在他所爱的地方继续生命。

我不无动情地回复道:说得真好!你们的儿子对你们的选择一定会同意的。你们不要太伤心。从灵魂的角度说,你们的儿子现在在天堂里应该很开心,无忧无痛满脸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