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房、大象和恐龙——中国文化语境中的乳房
文章来源: 2019-03-07 12:48:52

乳房、大象和恐龙
——中国文化语境中的乳房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

如果有人问我这和我的这篇文章有什么关系,那时我将无言以对。

绝对理性
于昨夜十一点寿终正寝了。
——《彼尔·京特》

 

EDARV、女神、恐龙和大象

2012年夏天,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在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兴隆沟的一处红山文化晚期遗址上,抢救性发掘出一尊陶质女性塑像。塑像跪坐,表情生动,但胸部却十分平坦。其实在红山文化遗址及同一时期中国新石器时代的其他文化遗址上出土的女性雕像胸部普遍较小。那么,我们中国汉族女性的乳房是否天生比西方女性的小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今天听来或许不是太令人振奋。

的确,中国女性的乳房比西方女性的要小。

2013年《Cell》杂志同期发表了两篇研究论文。研究者发现EDARV基因的一个单点突变大约在1万5千年前出现在中国中原地区。该基因突变会导致头发浓密,汗腺数量增加,而且使女性的乳房较小。在随后的1万5年里,EDARV在东亚扩散,最终有93%的汉人,70%的日本人和泰国人携带了该种突变的基因。

文章对于这一现象的解释是,浓密的头发和汗腺的增加有利于散热,从而在进化中获得优势。但是泰国要比中原热很多,而日本比泰国要冷,为什么这一突变在中原扩散最广呢?

我认为首先乳房在智人的演化中并不是一个重要的性吸引的体表标志,所以这个基因的突变才可能保留并广泛扩散。该基因在中原的扩散可能更重要的原因是文化上的审美取向造成的。即中国人自古就喜欢小乳房。因此小乳房的女人有人爱,而大乳房的姑娘在那时的中国可真是生不逢时,(这在后面还会介绍到的,)她们拖着大乳房在中原大地上艰难度日,因为乳房大而受人冷落,后来,我想,差点就像恐龙和大象一样在中原大地灭绝了,只有少数姑娘像大熊猫默默的靠吃竹子勉强挺到了今天——时代才变了。而中国人形成这样的审美品味的时间可能非常早,至少在1万前的红山文化时期就已经形成了。

中国历史上以小乳房为美是肯定的。在《汉杂事秘辛》描写汉宫廷对宫女嫔妃进宫前的选秀裸检中描述了美乳的标准:“胸乳菽发”。即乳房如豆子似的刚刚发育。其实,你看兴隆沟的红山陶质女性跪像的胸乳就是,胸乳如菽发。尽管《汉杂事秘辛》有可能是后人杜撰,但审美的标准并不会被杜撰。

我们中国人和西方古希腊的审美很不同。古希腊崇尚裸体,我们则没有裸体的审美。我们崇尚服饰。在我们的艳情诗中也没有过多对于裸体的赞美,而更多的沉迷于身体与衣服间的互动所撩拨的情趣。“急破催摇曳,罗衫半脱肩。”游戏的快感大于情欲的宣泄。像司马相如的《美人赋》写了很多,但写到脱完衣服就结束了。“弛其上服,表其亵衣”,内衣没脱呢,司马就已经很满足了,游戏随即结束。对于司马相如来说,脱光了就不美了,没意思了。如果,我想,我们今天的共产党员的贪官污吏能有司马相如的境界,那么人民还是会原谅他们的。我们古代的春宫画大部分是穿着衣服的,半遮半展,很少有赤条条的没有文化的全裸。

我们对于女性的审美崇尚秀美,而非健美,喜爱温柔,而非强力,我们的美女既端庄温柔,又聪明灵动。所谓“手如柔荑,肤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即便是欣赏丰满的唐代,仕女画中的美女也是“丰肉微骨”,小鼻,小嘴,小眼,小手,小脚,乳房微隆。(由此我推测,我们华夏民族很可能还会携带导致臀部瘦小的基因突变,我初步检索尚未发现相关报道,因此值得研究。)浓密的秀发和小乳房正是中国人心目中美女的特征。而EDARV基因突变带来的汗腺的丰富,也随之变得非常性感。古代许多艳情诗词经常会写到女人的香汗浸湿内衣。所以,汗腺的增加会使美女更加性感更有吸引力。因此,最终是这个聪明的突变在中国女性中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乳和胸

考察“乳房”一词历史久远。早在《黄帝内经》中就有“刺乳上,中乳房,为肿,根蚀。”针灸学中,乳中穴,即乳头,是禁针的。古代诗词中一般不会直接说出乳房,而是用“胸”来称谓。似乎在古代乳房通常只会出现在医书中,如乳腺发炎,中医称为乳痈;乳腺恶性肿瘤,则称为乳岩。今天口语中“乳房”也仍然是比较禁忌的。而“房奴”一词与乳房无关,但其实倒是一个极好的隐喻。早先诗词中出现“乳”字很少,唐宋时开始增多,但指的是奶制品,可能和北方游牧民族的不断入侵,使得乳制品在中原增多,“乳”字入诗也渐渐增加。用“乳”来指乳房,是在元朝后才开始的。

传统诗词中写乳房多用胸。对于女胸的描写在唐之前基本上是缺失的。例如《诗经》中就没有对女性胸部的描写。可说到“胸”,古人写男性的胸甚至多,而描写的大都是胸膛里装了许多块垒许多愁。徐俯的“胸月千种愁” 苏舜钦“愁愤徒满胸”。宋朝和尚也爱写胸。释可湘“蓦胸一拳”、释妙伦“浑家空自暗搥胸”、释子益“半偷欢喜半搥胸”、释宗杲“两手椎胸叫冤苦”、释如净“迸胸拳”。好像宋朝的和尚不是太淡定,经常爱捶胸。宋朝和尚的管理也不是太严格,很像今天的领导,比较普遍的涉足色情产业,有的还有家室。在东京,好像和尚还一度垄断了猪肉的零售业。

中国古代诗人开始写女性的胸是从唐代之后。可能是源于服装的变化,唐代女性服装是露肩的。女性乳房开始能显露一点点冰山的一角了。但这并没有激起中国男人对于乳房的什么热情。中国古代诗词写女胸的数量既少又非常程式化,就是几种描写模式,绝大部分就是简单的叫“酥胸”,另外比较常见的是“雪”,“玉”,“菽发”,“紫葡萄”, “峰”,“兰”,“梅”。了无创意。而且,都缺乏情欲。

赵鸾鸾

然而,谈到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乳房,有一位女诗人却是必须要谈一谈的。她就是赵鸾鸾。《全唐诗》称赵鸾鸾为“平康名妓”,鸾鸾,字文鹓,东平人,赵举之女。后世流传下6首她的绝句,写的都是女性的身体。《云鬟》,《柳眉》,《檀口》,《纤指》,《酥乳》,《香钩》。其中,最有名的是第五首《酥乳》。

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
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

诗写得十分大胆,也非常细腻。与男诗人写的感觉很不同。有人考证赵鸾鸾其实是元朝人,而非生活在唐朝。这是相当有可能的。前面已经谈过,唐代虽然开始在诗歌中写到女性乳房,但用的都是“胸”。在敦煌残卷中的《南歌子》有“薄罗衫子掩酥胸”一句,可能是最早出现的“酥胸”。到宋朝时酥胸的应用就较多了。安禄山的“塞上酥”本身就似乎是宋朝人的演绎。唐宋八大家的欧阳修有一首描写男女性爱的艳词,其中有“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素裙腰,映酥胸。”刘过《鹧鸪天》“雪点酥胸暖未融”写酥胸之冷,赵崇嶓“丝发风轻掠,酥胸冷不侵”写胸中之热。邢俊臣“酥胸露出白皑皑”像今天翻译的西洋诗,张元干的“烛边疏影映酥胸”则不无诗意,但如果是能一睹华岳所见到的“酥胸玉面同光芒”那就不用点蜡烛了。让人无限的向往。不过,宋诗中倒也会用到“酥乳”,但唐宋用到“乳”时都是指奶制品。比如,南宋杨万里就写过一首诗题为:《除夜小饮,叹都下酥乳不至》。如果《全唐诗》中已经有人写了那样色情的一首《酥乳》,杨老先生恐怕就不会再用这样思无邪的题目了,说他半夜喝点小酒时,伤心叹息今夜“酥乳”不能来。其实,这里的“酥乳”不是指“小姐”,而是指下酒充饥的奶豆腐之类的乳制品。在宋朝还有一些写到“酥乳”的诗词,如苏轼的“煮豆作乳脂为酥”。苏轼那时的生活很穷困,有时煮大骨头喝汤,把上面残余的肉丝挑下来塞塞牙缝。所谓“酥乳”其实只能算是素鸡了。要说酥乳真正的大餐当属朱有燉的“牛酥马乳宫中赐”。朱有燉是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朱橚的长子,所以自然不用为衣食犯愁。他醉心杂剧创作,是戏剧史上一位重要作家。他的这首诗写的颇有异域色彩:“祈雨番僧鲊答名,降龙刺马胆巴瓶。牛酥马乳宫中赐,小阁西头听唪经。”

当然,又有“菽乳”一词。但菽乳和最初的酥乳类似,菽乳指的是豆腐。那么,酥乳其实就是奶豆腐了。

赵鸾鸾是很了不起的。谈到中国最好的女诗人时不应该忘记她。因为,她对女性自身的身体的关注和大胆的表达,更因为她开始了用乳来直接表示乳房,而不是含含糊糊的“胸”。而且,她还是中国第一个描写乳头的人。同时,创造了“紫葡萄”这个新奇优美的比喻。一句诗唤醒了中国的男人们,使他们意识到女性的胸上有乳,乳房上还有乳头,而且乳头可以如此之美之色情。所以,她促进了中国男人的成熟,走出了只知道吃奶的童年期。随后,明朝的唐寅模仿赵鸾鸾写下了“嫩红豆蔻紫葡萄”的诗句。明代王偁则在偷窥了邻居女诗人和她的丈夫做爱后,写了一首颇为龌龊的色情诗,照抄用了赵鸾鸾《酥乳》诗名,还袭用了她的比喻,“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园。”

然而,第一个写自己乳房的女性可能是宋朝的大才女朱淑真。她在《圆子》一诗中写到:“轻圆绝胜鸡头肉,滑腻偏宜蟹眼汤。纵可风流无处说,已输汤饼试何郎。”“鸡头肉”,学名芡实。既可食用,又可入药。入药的功效是补肾固精。用它比喻乳房主要取其形似,不过现在想来倒是不无讽刺。这个典故出自宋·刘斧《青琐高议·骊山记》大概是说:一天,杨贵妃裕出时微露一乳,“帝以手扪弄”,然后,帝就发情了,不过,发的不是色情,而是诗情,帝于是随口说到:“软温新剥鸡头肉”,安禄山在一旁便对曰:“润滑初凝塞上酥”。摸乳房摸出一句诗来,也真够可以的。尽管这很可能是杜撰出的故事。不过,中国古人对于乳房的态度倒也可见一斑。而朱淑真的诗则是秉承了屈原的离骚,而发其未尽之余响。因自己的乳房得不到赏识而发的牢骚。大概意思就是说:我的乳房像汤圆,绝对胜过杨贵妃的塞上酥啊!比她的滑比她的腻,最好配蟹眼汤吃。唉,可惜这么好的一对乳房却生不逢时,人家还有像汤饼一样的乳房把阿哥勾引走了。

赵鸾鸾的诗写的寂寞,但暗淡之中又很艳。冷清寂寥里有着声光色的隐约和香气的暗暗浮动。相比之下,朱淑真的寂寥烟火气很重,其境界去鸾鸾甚远。当然,也可能赵鸾鸾是欢爱之后的寂寥,而朱淑真是无限的情欲无以发泄的寂寥。不过,两人的诗写的都很自然性情。相比之下,那些男性诗人写到乳房时却总让人感到有些怪,程式化,而且缺乏激情。这一点很重要,缺乏一种性的冲动。中国古代文学中写到性时很少有一种原始的生命本源的冲动。偶尔流露便会让人印象深刻。比如宋玉的巫山云雨,直到元稹的《离思》。当这种冲动转化成诗的语言,就最强烈,最有力,也最痛彻,实并不在于描写的是否直露。又比如曹植写的“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就没有什么力量,但当李商隐写下“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时,那种冲动就一下子爆发,转化成一笑倾国的巨大的力量,灰飞烟灭的凄美。而一提到乳房时,中国古代的们男性诗人们好像就有了某种集体性的心理障碍。性爱的本质是放纵的情欲。它总是有着一种反叛的意味。是一种对抗和挑战,对抗死亡,挑战死亡,或许还有生活的平淡。当然,今天需记住这些都离不开激素受体和器官。不过,中国古人的这种态度倒激起我们进一步探幽索秘的兴趣。

吃货

和西方非常不同,即便是艳情,中国古典诗词也是无比优雅的。比如,据说朱彝尊写和一女子连续做了四次甚至或许是十二次爱时是这样表达的:“须知后会浑无据,难道相逢。十二巫峰,峡雨轻回第四重。”所以,或许我们应该再来看看中国的古代色情小说中是如何描写乳房的。据说明朝色情小说的几部扛鼎之作,就是放到西方其露骨的程度都鲜有能与之匹敌者。我至今也没能找到《肉蒲团》。在我上中学时家中倒有过一部《金瓶梅》。我的父亲没有把它密藏起来,而是“一双明月贴胸前”明晃晃的摆在书架上,就像上帝让苹果明目张胆的在伊甸园里生长,而我的父亲甚至没有严厉禁止我不许读这本书。这便让我无法有品尝到偷看一本禁书的青春期的快乐。我相信没有罪的世界里,人最终会变成石头。其心死也。我的家里也没有蛇,从来没有人怂恿我去做过什么坏事。于是,不能依赖救世主,只能靠自己的觉悟了。终于有一天我背着我爸偷偷的怀着不必要的忐忑激动的心情把这本书看了看。我是一条蛇,我是亚当和夏娃,我也是惩罚了我自己的上帝。只不过这里不是伊甸园。

是的,我惩罚了我自己。很奇怪,《金瓶梅》并不像传说的那么黄。其实,一点也不色情。这让我很失望。我是在拿到书的那一刻勃起,而在焦急的浏览中慢慢的倒下去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首先,我马上又一次逆反的想到学校里的老师和广播、报纸上说的都是些假话,不可信!他们都很虚伪,而且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诋毁一本书。然后,我才悲观的意识到,我读到的是洁本,或者,是节本。我不确定应该怎么写这个词。而那些无能的人参与了一本书的创作。糟糕的热心和不必要的激情!缺乏道德自律和与人为善的删改。而这叫什么事儿啊?没有咖啡因的咖啡?不冒烟的烟?不含任何激情成分的酒?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被拿走了肘子的东坡肘子?难道那些点了东坡肘子的食客想吃的不是肘子吗?结果却只有配菜。保健食品。不过在网上到看到有人写文章评论,说《金瓶梅》和《肉蒲团》中对于乳房的描写非常的少。但愿这些人看到的不是洁本吧!

我从这件事学到的一课就是:很多时候,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是建立在洁本之上的。所以,不要TSTN。

如果情色小说家不在乳房上做大文章就很奇怪了。倒是在民间文学中,我们能看到对于乳房的鲜活的描写。《冯梦龙民歌集三种注解》中收录的民歌《馒头》,就有着更加野性鲜活的欲望:“姐儿胸前有两个肉馒头,单纱衫映出子咦像水晶球。”肉馒头,很色情。甚至早在唐朝的《敦煌曲子词》中的《鱼歌子》有:“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可是看到了这样的描写后,我们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当中国的男人们一旦精神松弛下来敢于和乳房调情的时候,他们的乐趣却总是要想到吃奶这件事上。好像他们在赤裸裸的面对乳房时,觉得只有吃奶是有意思的,和乳房的调情是把他们带回到了童年的一件趣事。对了,乐趣很重要。在中国古代艳情诗中总的来说是情趣大于情欲,而在中国古代的色情小说中好像描写的又多半是畸变的性欲。那么,这样我们来看看《株林野史》中的这一段:“因素娥只穿香罗汗衫,乳峰透露,遂说道:‘妹妹一双好乳。’素娥脸红了一红,遂笑道:‘哥哥你吃个罢。’子蜜就把嘴一伸,素娥照脸打了一手掌道:‘小贼杀的,你真个吃么?’子蜜道:‘我真个吃。’遂向前扯开罗衫,露出一对乳峰,又白又嫩,如新蒸的鸡头子。乳尖一点娇红,真是令人爱杀。遂用口吮住不放……。”更像是小孩胡闹。

于是,中国历史上主流诗人们的诗中乳房的诗句简直就成了菜谱。乳房给他们带来的几乎全是关于食物的联想。比如,鸡头肉,塞上酥,酥乳,肉豆蔻,菽发,菽发是豆类的总称,中国人最根本的食物五谷之一,还有馒头,莲子,连女性写的乳房也是园子、葡萄之类的食物。我们对于乳房仍然停留在远古的崇拜,乳房崇拜,那是一种对食物的崇拜。这样到了清朝朱昂的《沁园春·乳》中乳房崇拜就达到了高潮,奏出中国历史上黄钟大吕的最强音。

盘坐闲床 凤纽藏春,暗怀醴泉。料纱兜酥映,鸡头温软,冰纨谷影,桐子芳鲜。桂酿粘饴,丝糕调粥,肯逊莲房甘露漙。郎窥见,笑坠馋涎。丹台捣药传,候渗雪蒸霞香粉丸。觑双峰耸处,紫云圆晕,四弦弹罢,红玉斜拦。觥饭加餐,宫茶递饮,好饫娇儿侍醒眠。筛银碗,暂留停鸟哺,供养榆年。

提到乳房朱先生立刻陷入了一场幻想之中,满脑袋里想的都是好吃的,各种各样诱人的精美的甜食,大吃大喝,说的斯斯文文,但让人直流口水,腹中鸣雷,甚至被意淫的女神发现了朱先生神色异样,羞涩的掩住了甜品店的橱窗时,朱先生还浑然不觉,并且正在幻想中达到无法自已的高潮。但在这个性高潮里没有器官,没有色欲横流,而是朱先生和女神一起用神奇的人乳调制出一道仙药的欢乐颂。这是人生永生的大快活,是中国古乐的贝多芬第九交响乐,丝竹绕梁,天地阴阳交欢永生大乐赋。吃出永生是中国人不变的精神指向。做爱也要攀登仙山,采阴补阳,人乳要吃,《玉房秘笈》中说“欲御女,须取少年未生乳。”少女的初潮更要和上品的药材精心调配成红丸,然后再吃。我们到了21世纪吃人奶和吃泡枣,依然流行。这不足为奇。奇怪只是源于不理解。某些难以摆脱的古老的东西一直在影响着我们。

吃奶和吃饭不一样。吃饭只会对饭吃出感情。对于厨师顶多会吃出敬仰。但吃奶是会对人产生感情的,并且还会因为吃而产生出归属。即吃奶牵扯到一种复杂的情感,母子关系。你吃饭不会就成了厨子的人了,但你吃了人家的奶,就被哺育了,你,就要管人家叫娘了。在西方艺术中,哺乳是一个重要题材,主要以圣母哺育圣子为表达模型。据说在古埃及也有不少女神哺乳儿子的绘画。但在我们的文化中,一方面历史上直到新中国时期,公共场合哺乳都是一种普遍接受的习俗并无忌讳。想想看西方女权主义者今天还在争取这种权利,而不能被普遍接受;但另一方面我们的文学与绘画中又鲜有对哺乳的神圣表达。尽管中国最早的神话中神的形象可能就是一位女神。而且,中国在很早时就形成了一种传统,有地位有钱的家庭都会用奶妈哺乳,而避免亲生母亲直接给孩子喂奶。《礼记》中说“士夫之子有食母”,食母就是奶妈。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传统,这里的心理是什么?保持孩子与家长的距离,以形成一种等级秩序和威严?在父权社会,似乎中国和西方都有父亲不直接教孩子,而要给孩子请一位老师,精神奶妈,的习惯。而奶妈喂奶会对孩子的心理有什么影响也值得研究。但是,如果有影响,这更多的是影响到中国上层知识阶层的精神与心理,因此也就会更直接的影响到中国的文化构建。于是,在有了这样的分析之后,我们再纵观中国的古典诗词时,唐诗宋词都太简单了,就触及人性的深度与复杂程度而言,真正的巅峰之作是出于清初之际两位大师间的一次巅峰唱和。

中国历史上最复杂的一首诗

朱彝尊是明末清初重振词学的大家。这位浙西词派的创始人曾写下十三首艳情词《沁园春》,长调慢曲歌咏女性的身体。其中一首写的就是乳房。随后,另一位大家董以宁跟进和词一首,从而完成了这次高山之巅的风云际会。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玉脂暗香。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药,乍擘莲房。窦小含泉,花翻露蒂,两两巫峰最断肠。添惆怅,有纤褂一抹,即是红墙。        

    偷将碧玉形相,怪瓜字初分蓄意藏。把朱栏倚处,横分半截,琼箫吹彻,界住中央。量取刀圭,调成药裹,宁断娇儿不断郎。风流句,让屯田柳七,曾赋酥娘。

——朱彝尊《沁园春·咏乳》

     拊手应留,当胸小染,两点魂销。讶素影微笼,雪堆姑射,紫尖轻晕,露滴葡萄。漫说酥凝,休夸菽发,玉润珠圆比更饶。开襟处,正粉香欲藉,花气难消。

     当年初卷芳髫。奈惯起逾丰渐逾高。见浴罢铜漥,罗巾掩早,围来绣袜,锦带拴牢。逗向瓜期,褪将裙底,天让何人吮似醪。幽欢再,为娇儿抛下,湿透重绡。

——董以宁《沁园春·咏乳》

两人就名气而言,朱的名气更大;但就两首词的内容而言,我更喜欢董的词。董词中一种童趣。其实,如果放下道德批判的紧张,从内在的情感分析,总的来说中国古代写性是非常幻想的,因此也是非常诗意的。而幻想之中总会流露出一种童稚。许多时候会过于幻想,所以变得言不及有些跑题了。而且,要想跟上这种色情的幻想产生共振,不多读点书都不行呢。董词以“拊手应留,当胸小染,两点魂销。讶素影微笼”开篇。如果说朱昂的终极欢乐大幻想是开始于对一位美好的女神优雅坐姿的想象,那么董以宁就是始于一种童真的惊讶,惊讶于一只笼中的素影,如此美妙,禁不住要伸出小手去抚摸,以确定它的真实。乳房很小,让人很放心。于是,轻轻的,“雪堆姑射,紫尖轻晕,”接着马上就想到了好吃的“露滴葡萄”。一打开鸟笼,顿时鸟语花香扑面涌来。以女性主义的视角来说,这就是男性的视角,令人讨厌。但董以守的可贵之处在于,他虽身处一个男权的时代,却并没有将自己禁锢于单一的性别之中,沉浸于男性视角的叙述里,在这里他接下来做了一次精神的自我变性手术,开始了一次童稚的换位思考,以一个小女孩的身体开始了讲述,女性成长过程中的喜悦与烦恼——在一个老小男孩的想象里。“当年初卷芳髫”,是的,当初世界是美好的。那是少华初萌的雏形。可随后成长带来了烦恼,“奈惯起逾丰渐逾高”,乳房越来越大了。这就不美好了,大乳房一点也不美好。天啊!这可怎么办啊?于是,只好“见浴罢铜漥,罗巾掩早,围来绣袜,锦带拴牢”,在沐浴之后赶快用衣衫裹住,并用锦带系牢,别让它们晃。这老董不仅为自己的欢喜而欢喜,为自己的忧愁而忧愁,还喜欢瞎操心啊!

然而须知,仅仅凭着童趣是远不能成就一首伟大的诗歌的。你还需要很多。于是这时才显示出朱彝尊的大师本色。朱大师在这里先是对乳房进行了一番优雅清丽的描摹、叹咏,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玉脂暗香”,没有什么能太让人惊奇的,就这样,朱大师一路歌咏,丝毫没有显露出要完成一首伟大诗篇的意向,然而,在这首长调慢曲就有结束之际,朱大师以轻巧薄俗的口吻把故事带入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情景之中,从而竟完成了一个神话的叙事。

在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孩子。“量取刀圭,调成药裹,宁断娇儿不断郎。”于是,一次轻松的调情变成了一场危险的偷情。女神既是情人,又是一个母亲,而那个男人则是在冒险和对于一个不在场的父亲的反叛。他和那个孩子形成了一种竞争的关系,竞争一个女人和泉源,这个源泉当然就是奶,也是乳房。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个父亲,以缺失而存在。而他的强力正是通过他的缺失得以显示。因为,他的存在使调情变成了偷欢,而又是因为他的不在场使那个孩子失去了保护,使另一个孩子得以放纵,并且这放纵因为偷情而具有了复仇的性质,使一个女神背离母亲的角色成为了另一个追求自我情欲的女人,随后并因为那句“宁断娇儿不断郎”而成为了一个决绝的道德的反叛者。在这个场景中,最可悲的是那个孩子,他的在场成为所有人的原罪,他又是一个牺牲品,一个倒霉的儿子,他是那个偷情男人的过去,而那个偷情男人又将是他的未来,一个可怜的怯懦的因父亲的缺失而成就的暂时的胜利者,其对父的复仇是加诸于无力反抗的儿子而非父亲之上的。在这了了数笔中,朱大师竟然还写下了开启后来朱昂以及延续前世久远的幻想中永生的人乳仙药。这个朱大师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强大。相比陈子昂的那首曾经让我以为是整个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诗歌《登幽州台歌》就太小儿科了。其思绪之简单,表达之浅白,类似的情感其实我从中学时代起就周而复始的每个月要来一两次。但理解朱彝尊远没有那么直接、容易,它凭借的不是简单的感动。

当然,我相信朱彝尊不是自觉的。他是无意间成就了这阙伟大的诗词。也正是这种无意才暴露了真实。他以不是庄严而是一种颇为浅薄无聊的轻松调侃的方式来完成它。于是,就更使得这首词深刻、反讽和意味深长了。

文化的最高的境界是神话,对于人类影响最深刻的也是神话,神话定义了一个民族最原初、最本质的心理的模式。而这种模式往往是具有困境的性质的。所以,如果用神话的标准来观察中国古典诗词,我认为具有神话性质的不是诗经,不是唐诗宋词的经典名篇,而是明末清初的这位词学大家朱彝尊的这首《沁园春·咏乳》。

父子关系、母子关系、夫妻关系的性质都是最早神话所需要界定的。它们影响到一个民族的性格与个性的塑造。西方文化的一个精神的源头是杀父娶母情结,它源于古希腊的俄狄浦斯神话。但杀父情节一定出现的更早,它很可能非常古老,源于古代的中东,然后流传到希腊。这一古老叙事的模式是:一个强大残暴的父亲,知道了一个即将诞生的孩子将威胁到他的王权,因此要杀掉那个婴儿。但这时命运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但都是一种世俗的力量,而非直接简单的神迹,)最终让那个孩子长大,一天重新回来杀死了父亲,成为了一个更强大而且更好的王。《圣经》里既有这一叙事模式的直接延续,而三位一体本身又是杀父神话的非常曲折隐晦的变形。俄狄浦斯情结直接影响了西方文明的发展。纵观文艺复兴的兴起,就是世俗的王权保护并借助市民的力量(即孩子,未来的王,)来反抗强大黑暗的神权(父亲。)而复古即是与母亲(古典的,西方精神的源头)的交合。这一神话的叙事还导致了保护孩子的观念。在这个叙事中,孩子代表着正义,更强大,更美好。因此,如果在这样的语境中,“宁断娇儿不断郎”,就是有罪了。但在我们的文化的语境里,父亲有权和儿子争奶喝。儿子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属于父亲的。

有什么样的父子关系就会有什么样的社会。

乳房的革命!

清朝末年,西风劲进。从一本日本学者中野美代子研究中国色情画的小册子《中国春画论序说》上我看到,中国的春宫画从清末开始变得暴露,女性的乳房也变得明显变大了。这一切预示着不是营养的改善,或基因又一次突变,而是要革命了。从清末开始,中国的主题就是革命。

我在初中时第一次看到了德拉克罗瓦的那幅著名的绘画《自由引导人民》。我那时长时间的注视这幅画,非常困惑。这幅画是为了纪念法国1830年的“七月革命”。好像革命就是乳房引导人们革命。但2017年法国一个戏剧导演在脸书上发布自己的广告时用这幅画时,却遭到屏蔽。直到她把画面上的女神裸露出的雪白丰满的乳房用facebook和遭到脸书屏蔽这样的文字盖住后,才能以顺利发布。我们一直对于源于西方的人类这场现代化的进程有一种误解。我们以为西方的自由世界、现代化就是一种放纵性欲。这是错误的看法。现代性的本质是商贸和市场的大一统,而无关乎性。现代化的纵欲的特征本质是放纵对于财富的贪婪。在这里性欲不过是促进消费的工具。现代性既不现代,也不性。性对于人类的行为的驱动作用是有限的,被现代的研究过分夸大了。早在丝绸之路,甚至更早,人类就一直活动在商贸市场的网络里,和现在的区别不是市场的网络化和全球化,而是古代我们没有一个全球的真实图景。那是的人们不知道他们是生活在这样的网络里。商贸市场的本质是,贪婪——利益更大化,虚伪——以不实的信息获得更大的利益,和残忍。而这三点才是人类社会、历史的本质。过去如此,今天依然如此。人类大规模战争的根本原因往往都是商贸市场之争。所以,如此看来,乳房不论是暴露还是收起来,实在是小之又小的事情,无关乎人类的雄心壮志,无关乎成功抑或失败,只是一些没有用的文化。

革命领袖陈独秀做过《乳赋》:“乳者,奶也。妇人胸前之物,其数为二,左右称之。发于豆蔻,成于二八。白昼伏蛰,夜寝光华。曰:咪咪。曰:波波。曰:双峰。曰:花房”,“ 高颠颠,肉颤颤,粉嫩嫩,水灵灵。夺英雄魂魄,发美女风骚”,简直可以与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引导人民》相呼应; 随后是茅盾的革命的乌托邦式的“看见这一切颤动飞舞着的乳房像乱箭一般射到他胸前,堆积起来,堆积起来,重压着,重压着,压在他胸脯上,压在那部摆在他膝头的‘太上感应篇’上,于是两眼一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郭沫若的“我把你这对乳头,比成着两座坟墓。我们俩睡在墓中,血液儿化成甘露!”,多恐怖啊。而张爱玲笔下的乳房,和所有的事物,都是在王家卫昏暗灯下奢华却又阴郁的充满压抑情欲的不详的半球状物:“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海子:“许多闪光的乳头在稻草杆上” ,“我要在你火红的乳房下坐到天亮”;王小波的那些乳房有着生硬的金属感,总是冷和怪异的:“她的乳房很漂亮,……,很丰满,……陈清扬趴在冷雨里,乳房摸起来象冷苹果”;贾平凹的乳房或许还保持一些庄重“饱满的乳房,一触动情”;当然,对于乳房最有激情的当属莫言,莫言对于描述乳房,是农家乐式的,但有着一种义和团式的蛮干的尽头:“两颗乳头像两只乌黑的枪口瞄着教授的眼睛”,“沉甸甸的乳房宛若两座坟墓”,有 “肥胖臃肿”的乳房,也有“猖狂地跳动”的乳房,有的乳房“宛若两只被夹住尾巴的白兔子”,而“男人毛茸茸的大手伸进了女人的衣裙内,抓住了一只肥乳”,而且乳房还会“像不驯服的母鸡一样咯咯地叫着”,但也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两团温暖的、柔软的肉,触在了我冰凉的手里。我感到一阵眩晕,幸福的暖流通过我的双手,迅速传遍我全身。”当莫言对于乳房真正有了诗意的时候,他的诗意和哲学就如此这般的涌现出来了:“世界上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世界上也找不到两只完全相同的乳房。七对乳房,七种形态,七种性格,七种颜色,七种味道……我根本不去看她的脸,……,看到了她们的乳房,我就等于看到了她们的脸;用嘴嘬住了她们的乳头,就等于抓住了她们的灵魂”,你想一想吧,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在两千多年前说的也不过就是,“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已。

他们是在说乳房吗?显然关于乳房,我们还有许多未解之谜。

我的一个被搅扰的诗人的好梦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过去我也写过一篇关于乳房的小文字:《我的一个被搅扰的诗人的好梦》。于是找来重读后却吃了一惊:

“我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我给一个我心爱的姑娘写了一首诗,并轻声读给她听。然后,我就哭了,然后,我哭出了声,然后,我被我妈摇醒了,然后,我看到妈妈,就更哇哇地大哭了起来。但当我正要想到很多的事情的时候,我妈却突然抱起我莫名其妙地把她的奶头儿塞进了我嘴里。我平时饭量的确太大了,我妈总是说我是个小吃货,要我给弟弟留点。我并不以为然,先他妈的自己吃饱再说,管那个小东西有没有吃的呢。而且,女人们都没什么见识。你看,现在我不饿,我在作诗呢,可嘴里却被塞进了一个圆墩儿墩儿的奶头儿!于是,我把奶头吐了出来,但妈妈又塞了进来。 妈妈太温柔了。我只好敷衍地噙着。可烦人的是,妈妈还抱着我,瞎摇晃我,乱拍我的屁部,弄得我不能思考了,刚才的一点灵感也全忘了。这时,妈妈说: 乖,乖,不要哭,要向你弟弟学习,你看,弟弟多听妈的话,弟弟睡得多香啊。我叼着奶头,斜眼看了一下,那个没有一点思想的小东西,的确睡得很香。哎,我想:那就别胡思乱想了,吃个宵夜睡觉吧。可是,嘬的时候,仍然禁不住悲观地想:看来我一辈子要被我心爱的女人们误解了。

我流泪了。可是,妈妈没有看见。她正看着窗外出神。我又一边嘬一边斜眼向窗外看,那里什么也没有啊!所以,我跟你说啊,女人的心思真是读也读不懂。”
 

此刻重读,我意识到这里的文字流露出的意趣与我所分析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神、意趣是一致的。这样,这篇文字就真的变成了我的一个被搅扰的诗人的好梦了。因为,我对乳房的研究是缘于翻译史蒂文斯诗歌中的“aspic nipples”一词而起的。过去我不仅对于乳房没有特别的文化上的关注,也几乎没有认真读过中国古代的艳情诗词。这或许是一个有趣但又值得严肃深思的实例。即文化对于人的影响。这种影响之深隐以至于在层层向上浮现出的过程中可能已经变的让我们难以辨认了。也正因为这样,我们很难摆脱系统的意识对于我们的潜隐而深刻的影响。我们人类与其他动物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我们更像是智能化的机器。要想具有正常的功能,我们必须要先安装好软件系统。于是,他们成为了我们的一种宿命。我们最终又变成了他们。就这样我们一代一代不仅在传递着我们的生物学上的遗传物质——基因组,还在传递着另一种人类独特的遗传物质——集体意识,我们的家长的意识,中国人的意识,然后可能才是人类的意识。或许,还可以这样说:我们一代一代不仅被我们的祖先的身体所决定着,还被我们祖先的意识所决定着,于是,我们仅仅因为是中国人而成为了中国人,中国人的身体,中国人的意识,然后,才是人类。就这样,我们成为了他们的身体和我们的身体,他们的意识和我们的意识的融合、冲突、矛盾、妥协的外在表现。而我的意识到底是什么呢?它似乎既是又不是存在于基因组里,既是又不是存在于我的身体的细胞里,而且,它似乎存在于整个世界里。印度教有一种非常美妙又玄幻的说法,宇宙中的意识是一个整体,每个人的意识都是它的一部分。但这个过程需要个人解放的努力。即摆脱“我”这个个人的幻觉,而回归、融入宇宙的意识中。在今天这个时代,个人的意识似乎正在融入人类滚滚的整体的意识之中,化成网络的意识。那么,在今天拒绝众生的生活方式,拒绝成为整体的一个部分,意味着什么?求生,或向死?是积极的,或消极的?而意识又很有些量子的特点,对它的观察就是一种对它的改变,而同时也是对观察者的改变。你想到它时,它已经变了,你也变了。你不想它时,它是它,你是你。你想到它,它就不再是它,你就不再是你,它成为了你的,你也成为了它的。意识总是在意识与意识的相互作用中显现,又在这种相互作用中相互变形。那它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它到底在哪里呢?

重述乳房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特地去英文的亚马逊网站想买一本比较全面的介绍中国春宫画的书。但却发现大部分是日本的春宫画,中国春宫画的研究很少。后来买了一本,拿到书后却发现,不知为什么书出奇的小,像口袋书,只有巴掌大。而且是日文的。这真有趣。过去,这么小的书,我只有见过英文版的《圣经》和《毛主席语录》。在书开始的部分,作者显然是在讨论世界各地的色情绘画,有日本的,印度的,而且还有古希腊和古埃及的。真可惜我不懂得日文,不知道作者是怎样介绍和分析这些作品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本别致的小书。或者可以把这比喻为“菽发之爱”吧。呵呵。也感激这位日本的学者研究我们中国的春宫画。我们中国人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研究研究我们自己的春宫画呢?

但是,只有到了这篇历时漫长的随笔快要写完的时候,在读过了许多中国古代书写女性身体的艳情诗之后,尤其是在又重新读了我们的那些现代作家写的精神错乱的镜子里的乳房之后,在某个夜晚我又翻开这本小册子坐在灯下独自观看,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以前我也看过一些中国的春宫画,买过两本厚厚的日本春宫画的画册和一本毕加索的色情画册。那是一部很大的,制作极为精美的画册,(我一直携带着这本不方便携带也不适合让人发现的大家伙,一次次的搬家四处流浪,但一直舍不得把它扔掉,一路上我一次次的扔掉了我就快积累得可以称为许多的画册了。)但只有在此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在世界其他民族的色情画里几乎都充斥着巨大、夸张、形象怪异的男性生殖器,和五指山般的乳房。我在前面谈到过,乳房是人类最早的崇拜物。母性崇拜是人类崇拜的开始,也是人类最早的神。母性崇拜包括对乳房和女性生殖器的崇拜。乳房崇拜崇拜的是食物;女性生殖器的崇拜崇拜的是永生,不死,而非性和生殖。随后,进入了农耕时代。在农业文明中,人类开始了生殖崇拜。生殖崇拜崇拜的是男性的生殖器。这时便由母性的社会进入了男性的社会。在父系社会中,男人是依靠更强大的肌肉的力量取得了主导权。因此,在生殖崇拜中,男人的肌肉变得夸张的强壮,而生殖器简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凶恶的猛兽。而乳房成为了发泄的对象。但是在我们中国古代的春宫画里完全不是这样的。在我们先人的笔下没有夸张变形的大家伙,性爱中的男人女人都线条柔美自然。有时那里的男人和女人的性别都难以区分,我以为这种性别的趋同的审美取向是非常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它的意味深长。我们的许多春宫画里的人物都穿着衣服,那些衣服的线条也是柔美的,飘逸流动。我们并不崇尚肌肉和大家伙,不崇尚暴力和野蛮的征服,我们也不膜拜大乳房。我们的春宫画中的性爱也有许许多多的花样,甚至有打着秋千做爱的过于诗意的画面,但所有的画面都是自然的,柔和的,并不会让人感到变态畸型。我们的春宫画里展现出的想象和其他民族的色情画非常不同。我们展现的更多的是生命中的情趣和诗意。而我们传统文化中的诗意最本质的特点就是风雅。它包括风流灵动和文雅。我们可能是世界上最风雅的民族。这一点从我们的艳情诗和西方的色情诗,我们的春宫画和西方的色情画的对比上尤为明显。我们的民族在历史上是最强调生活的诗意和诗意的生活的。《北里志》中记载过一个叫颜令宾的妓女:“颜令宾居南曲中,举止风流,好尚甚雅,亦颇为时贤所厚。事笔砚,有词句,见举人尽礼祗奉,多乞歌诗,以为留赠,五彩笺常满箱箧,……。”这是何等的风雅何等的诗意啊!

于是,在这个夜晚我又信手拾起李昂的《沁园春·乳》读了起来。在静夜里突然间第一次感觉到这首词是何等的优美,典雅,像是一个关于女神的清凉的童话:“盘坐闲床 凤纽藏春,暗怀醴泉。料纱兜酥映,鸡头温软,冰纨谷影,桐子芳鲜。”这就是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祖先表达情感的方式。它是如此的优美,既高度的文明,又非常的童稚。当年朱彝尊的十三首艳情词曲,今天通常被认为是猥亵轻俗之作,但是在清朝时的知识分子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它们被称为是“艳情冶思,贵以典雅出之”的“并非他家可比”的杰作。这是由于今天我们对于祖先的陌生造成的。或者,是我们塑造了我们的祖先。是的,我们的祖先塑造了我们,但我们也塑造了我们的祖先。没有我们的祖先就没有我们;没有我们也就没有我们的祖先。其实,我们既说不清什么是真实的我们,也说不清什么是我们的真实的祖先。但是,依稀之间,我们已经变得如此不同了。朱昂正是朱彝尊的追随者。然后,这首诗写到了最后时,情欲又一次化成了对于生的渴望。回归于对母性的依恋。关于永生古老的注定破灭的痴心。但是,我们的祖先像孩子一样天真的幻想并没有破灭,破灭的是我们现代人的幻想,我们以为今天我们看到的才是无比真实的。我们没有意识到幻想不再的悲哀。但是,那些古印度雕刻在神的庙宇的巨大石壁里的爱经,那些画在古埃及的陶器上的爱经,那些伊奘诺尊、伊奘冉尊兄妹矛尖上滴下的海水的水滴中,一层层彩色套印下的日本岛的爱经,和中国古代的艳情诗所叙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同一样的四季轮转,同一样的一种声音,和同一样的渴望。“融酥年纪好韶华,春盎双峰玉有芽。”还有什么比这些画面、这些声音更伤感?那是秋天的副歌。“小朵樱桃折得不,无人窥见绿蛾悉;玉阶唤杀红鹦鹉,不是欢来不转头。”不是欢来不转头。那些画卷前看花的人就像江边望月的旅人,卧室中吹灭了灯火解衣欢爱的情人,他们都幻影般来来往往,明明灭灭,重重叠叠。这些才我们的性爱成为文化的本质。伤感的本质。此时的我就是如此的伤感,不可能更加的悲伤了。我的青春和情爱也如同那些春宫画里的欢爱的男女那些艳情诗中歌咏的情色一样的在飘逝而去在渐渐的褪掉了鲜活的色彩与神奇的光艳。它们在远去,落入虚无的尘埃。

那些夜晚的星光,它们有什么用!

“光阴负我难相遇,情绪牵人不自由。”那么好吧,就用我的小说《失去爱》中的一段关于一对或许只是虚构的相爱中的男女的一场或许只是一场虚构的偷欢来结束这篇拉拉撒撒的文字吧。让我落进这些文字里吧,不要落入灰尘,落入那正收卷起的画卷中,不要落入彻底的虚无。

《失去爱》节选

“晚上,小峰和Tram出去吃饭。吃饭时,他把心中的委屈全部告诉了Tram。再一次Tram握住了小峰的手。于是两人结帐,小峰开车带着Tram来到就近的一家汽车旅馆,开了房。两个人进屋一关上门,就抱在一起,Tram的身体一下软了下来,像被子弹击中,小峰的身体压住她,两人热吻。然后,小峰开始脱她的衣服,Tram的身体在颤抖,他们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似有似无地回荡着,好像这屋里还暗藏着另一对隐匿的疯狂的恋人。小峰抱起Tram,Tram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小峰抱着她,像抱着一只空鞋盒。他把Tram放到床上时,从白纱窗帘缝隙间漏进来的一道月光刚好照在Tram的身体上。他们开始做爱,当Tram上来时,小峰看见Tram的乳房很小,身体单薄,几乎是平的,像书本里两维世界里的一篇童话;这时小峰听到了脚步声,有人从窗前走过;而Tram正在月光中低下头向着他微笑,小峰觉得Tram的微笑在她下垂的黑发间和夜晚似乎有着某种说不清楚的关联;他这时听见外面的那个男人脚步沉重;Tram停下来束起了她的长发,她的样子变了;那个男人打开车门,坐进车子里,打着了车,一道灯光照在窗帘上,屋子里亮了起来;Tram开始动,双手支在床上,头使劲向后仰;小峰闭上眼,听见车轮滚动碾过地上碎石的声音,窗帘上的灯光一晃,小峰下意识地睁开眼,灯光已经消失,他看见Tram的脸一瞬间又暗了下去;Tram这时把头深垂下来,向两人身体咬合在一起的地方去看,然后,她又开始动,小峰重新闭上眼,绷紧身体,深吸气,使劲握住了Tram的腿,感觉Tram的头又向后仰过去了,想象中她的嘴唇咬得发白,瘦削的肩膀正在不住地抖动;小峰仍然在听着外面,那辆车子已经开出了庭院,开上了公路,远去了,消失了;小峰听见床在有节律的轻声响着,Tram不时发出呻吟,现在她已经伏在自己的身上,仍然在使劲地动,但仿佛怎么也达不到那里,很难受,小峰睁开眼紧紧抱住她,吻她,Tram仍然在使劲地动,她的长发又散开了,不时撩拨到小峰的面颊;小峰扭头想躲开那些疾雨一样凌乱的发丝,却看见灰白色的窗户,像一张失血的脸,Tram这时暂时停了下来,伏在他的身上,很轻,像一片薄薄的云,小峰又闭上了眼,不久,Tram又起身更猛烈地动了起来,腰剧烈地摆动,像一道一道波浪涌来,但此时小峰感觉迟钝,仍然在想着那辆车,在这样的深夜里它开上公路离去了,这么多年,有多少次,夜晚站在路边看着道路上往来的车辆,灯光不断晃着他的眼。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在那样的深夜里仍然在路上行驶?他们是谁?他们要去往哪里?这一切对于小峰都是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2018/11-20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