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瓜子
文章来源: 杜鹃盛开2024-02-14 06:32:00

 

                                嗑瓜子
                                
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次去唐人街采购,总会顺带买一袋瓜子。或周末或闲暇之余,砌一壶绿茶,夫妻对坐,喝茶嗑瓜子聊大天。这里买的瓜子大多烤制而成,干燥有余,湿度欠缺,特别容易上火。不管喝多少茶,每次磕完瓜子,嘴巴发干,舌尖起泡,嗓音沙哑,有时还会引发扁桃体发炎。每每此时,便特别怀念小时候妈妈的水煮五香瓜子,湿润温软,味道咸香。吃多少也不会上火,而且极易吐皮儿。

秋冬季节,天气转凉,天也黑的早,北方的蔬果除了可以储藏的苹果以外,各类零嘴小吃也多以瓜子花生为主。一进十一月,暖气供暖。妈妈开始水煮五香瓜子。先买回一袋生瓜子,籽粒大而饱满,清水冲洗干净,倒入锅中,加八角、花椒、盐,水没过瓜子,大火烧开,闷煮十分钟。关火。在盐水里浸泡一天一夜,捞出,控干水,放在一只只扁长形的笸箩里,平摊在每个房间的暖气片上,隔几个小时翻动瓜子,使之受热均匀。瓜子被暖气片烤的冒出丝丝热气,香味缭绕。我们围着暖气片转悠,一会儿便去吃一个,美其名曰试吃。妈妈总是说别着急,太湿了不好吃,半干半湿的味道口感最佳。

    终于等到半干半湿状态时,全家人围桌而坐,砌一壶红茶,边嗑瓜子边喝茶。爸爸不喜欢嗑瓜子,每当妈妈带领我们嗑瓜子时,爸爸便出门找邻居下棋。我们边嗑瓜子边听妈妈讲古讲笑话。姥姥家的故事,姨姨舅舅们的故事,妈妈的童年往事,就在一颗颗吃掉的瓜子里留下记忆。爸爸讲故事的风格比较火爆,形体动作丰富,声音抑扬顿挫,开场白宏大,情节叙述紧张,却往往有些虎头蛇尾。而妈妈则属于冷幽默,慢条斯理,平铺直叙,不温不火的叙述过程总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尾,每每令人捧腹大笑。一向严谨认真的妈妈,在刹那间会飙一句略微粗鲁的字眼,展现性格里调皮幽默的一面。

    印象最深的一次,应该是周末傍晚。午饭照例是水饺,然后睡个长长的午觉。日落西山,斜斜的夕阳飘进屋里,妈妈又新煮了五香瓜子,恰恰又是半干半湿的最佳状态。妈妈带着我们开始嗑瓜子。经八角花椒盐水烹煮浸泡后的瓜子,在咀嚼的过程里释放饱满浓郁的咸香,瓜子仁软硬适中,温润可口,舌尖上充盈浓浓的香味。无论吃过多少回五香瓜子,每一次第一口下去,总会引来众口一词啧啧称赞。平日里嗑瓜子总是从始至终笑声不断赞叹声不止。唯有那一次,是个例外。记得最初还有说有笑嗑瓜子聊天。渐渐地,没有了说话声,唯有瓜子入口的品咂声,瓜口裂开的嘎嘣声,和着瓜子皮儿落地时似有似无的微弱声音,在斜阳晕染的周末黄昏,弹奏一首嗑瓜子协奏曲。从如血残阳,至余晖渐褪,从半明半暗,到夜幕降临,直至最后天空幽暗,星光点点,都没人挪地儿,也无人开灯。那个黄昏,我们在暗沉的黄昏里专心致志地嗑瓜子。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打破了静默说,嗑的差不多了吧,天都黑了。说罢站起来打开灯。

        开灯一看,每个人的脚下足足有一簸萁的瓜子皮,松松软软,小山一般。不禁哄堂大笑起来,纷纷自嘲一家子吃货。彼此取笑如果继续吃下去,会不会每一座小山会连接成为一座绵延起伏的太行山峰。更有趣的是年幼的小妹毫不逊色,小嘴吧嗒吃的又快又好。弟弟的山头最高耸,便志得意满地分享其嗑瓜子经验,第一口直接咬瓜子中后部,再用舌尖和牙齿把瓜子仁挤压出来,吐出瓜子皮,省时不费力。弟弟一咬吃瓜子的独门绝技,后来还传给了弟妹和侄子。我们笑称此乃真正的家传绝学!

很多年以后,我们在一起嗑瓜子回忆过往,不只一次忆起那个周末黄昏,一家人比赛嗑瓜子,以及每人脚前堆积如山的瓜子皮。也总是自我调侃一番,哄笑一回。那天的夕阳,灯光,家,定格时光的美好。那晚的夜幕下,安静的只闻嗑瓜子声此起彼伏,宛如欢快的流动乐曲。那些与妈妈和家人共度过的温馨片段,留在记忆里,温暖日后的岁月 。

2019年底疫情爆发前回国探亲,我和弟弟妹妹再一次坐在餐桌边一起嗑瓜子。依旧抱怨瓜子干燥,嗑起来费劲,吃一点就嗓子发干。吃来吃去,依旧是妈妈的水煮五香瓜子咸香味美。也再一次提起那个黄昏里满地的瓜子皮。只是那时的妈妈可以和我们一起比赛嗑瓜子。日子倏忽而过,而今妈妈已是耄耋老人,牙齿全然掉光,只能靠假牙日食三餐。不免唏嘘慨叹一番,甜蜜的回忆里骤然加了一丝酸楚。我们不再作声,只是低头嗑起了瓜子。
(10082022年刊登于世界日报)

后记:
2023年秋天,时隔四年后,再次回国探亲。茶余饭后,家人们再一次聚在一起嗑瓜子。嘴里说着怕上火,手里不停的往嘴里送瓜子:)不一会儿功夫,面前堆砌瓜子皮的小山。记得一次表姐买了水煮的五香南瓜子,我们吃的欢天喜地。感叹终于有了一点妈妈的五香瓜子的味道。妈妈在一旁看着,笑着,说妈妈没牙,不能嗑了,尝尝味道。用手剥开,含在嘴里抿着品味道。写到这里,突然好心酸,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