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的故事—14. 文革惊雷
文章来源: Alabama2018-05-04 06:16:47

1966年春,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扬州苏北人民医院也象全国一样, 沸腾起来了。 所有的走廊里, 院子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最最富有争议的一张大字报, 是我班的一位同学贴出的, “废除保姆制”, 其矛头直指院党委付书记。院党委付书记是个女的,她的丈夫是当时扬州军区政委, 家中雇佣保姆。

文章中指出:“保姆制度由来已久, 是封建制度的残渣余孽。 雇主和雇员站在两个不同的对立地位, 使用和被使用,剥削和被剥削。可笑的是其雇主居然是院党委的付书记和军区政委, 他们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他们是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代言人,是党内的败类!”一个无名小卒据然向院党委开炮,不可思议!

全国的形势, 轰轰烈烈,我和大家一样,不知所措!有点迷茫! 迷茫之余,还有点担心, 因为“梅”的家中也雇佣保姆, 会不会冲击到她家? 此外, 每次政治运动我总有点提心吊胆,因为所受到冲击的对象一般都是黑五类, 即地, 富, 反, 坏, 右,我就是黑五类的子孙,典型的官僚地主的后代。 从文化大革命以开始, 我就沉默寡言, 处处明哲保身。 我一改原来高调亮相的姿态,变得郁郁寡欢。

很快, 南京医学院发出通知, 在外地的实习的同学, 立即撤回院校, 原地闹革命。 就差一个月, 我们的实习就结束了, 也就要面临分配了。 回南医后, 班上党支部组织同学学习文件,吴晗写的[海瑞罢官]和姚文元执笔的批判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回顾到1959年4月,毛泽东针对干部中不敢讲真话的问题,提倡学习海瑞“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的精神。 北京市副市长,著名明史专家吴晗遂于6月间发表了[海瑞骂皇帝]一文。之后,他又相继写出[论海瑞]、[海瑞罢官]等文章和剧本。

1962年,江青提出要批判[海瑞罢官]。1965年初,江青到上海秘密策划炮制批判文章。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汇报>刊出由江青, 张春桥等共同策划, 姚文元执笔的批判文章, [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捕风捉影地把<海瑞罢官>中所写的“退田”,“平冤狱”同农村中的“单干风”,“翻案风”联系在一起。
 

1966年4月,<人民日报>,<红旗> 杂志等报刊先后发表 [〈海瑞骂皇帝〉和〈海瑞罢官〉的反动实质],[〈海瑞骂皇帝〉和〈海瑞罢官〉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等文章,进而把皇帝罢了海瑞的官,同庐山会议上撤消了彭德怀职务一事联系在一起,使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带上更为浓重的政治色彩。史学界、文艺界、哲学界等社会科学领域开始进行全面的“揭盖子”。 对<海瑞罢官>的批判,成为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线。

说老实话学来学去, 不懂! 我既不懂历史,又不懂政治, 我,一头雾水,找不到南北。 为何1959年老毛提倡学习海瑞, 到1965年江青要批判《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直到毛泽东写出“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才清楚, 噢! 原来老毛要罢老刘的官!

文革(文化大革命的简称)的风浪一浪高过一浪, 学校仃课,图书馆关门, 学生聚在教室写大字报, 要揪出学院中, 市委, 省委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简称走资派。 对政治运动不像文体活动, 我一直是小心翼翼的, 因为我的出身不好,黑五类。 我有点见风使舵,跟在别人后面, 看看大家都签名, 我也跟着大家在大字报上签个名。 我清楚知道,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中, 我当不成英雄, 只能当狗熊。 其实, 当回狗熊又何妨,想当初“韩信有胯下之辱,张良有拾屐之羞!”十年, 二十年后不又是一条好汉, 一个英雄!

文革开始, 由原来我班的党支部书记掌握全班的运动,三个月以后,党支部书记“下岗”, 由几个造反派同学掌权。 我为了避免在文革中受到冲击,其次, 我不知道苏州妈妈在文革中的情况如何, 我决定向班上造反派头头以“破四旧”为名请假7天, 回苏州老家去看看。 头头一听是“破四旧”, “行! 准假!” 他说我虽然是黑五类子弟, 这样的行动我们还是要支持的, 这场运动的目的就是要扫除四旧, 即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就这样我在当天就登上了开往苏州的列车。

在车上我一宿未睡, 盘算着如何和妈妈交谈有关“破四旧”的事宜。如果她不同意又怎么办?

文革中妈妈也在受难。 街道居委员居然也开展了运动, 他们组织居民中的家庭主妇每天下午2-4时, 学习毛选,读老三篇, 学习主席语录, 还规定对毛主席像三鞠躬, 早请示, 晚汇报。学完毛选就要批斗。 妈妈是典型的地主婆,当然的批斗对象。 要妈妈说出当年如何剥削, 压榨农民的。 妈妈说:“我压根都没有见过农民,也没有见过田地,出嫁之前我在苏州是个姑娘, 不会出去收租的;出嫁之后,都有管账的收租, 不用我和丈夫亲自收租的。” 有人就问:“那个管帐的人呢?” “解放后被人民政府枪毙了!”妈妈讲的都是实话。 解放之后, 土改在浙江海盐进行。 我祖父原来有4千亩良田, 他去世后分给5个太太, 每房800亩,当然是土改的重点。田当然有佃农耕种的, 秋收后由大管家去收租。 土改工作队要农民揭发地主迫害, 压榨农民的事例。众多农民说:“我们没有见过东家, 收租,压榨佃农就是这个大管家。”结果, 把大管家给毙了。 而那些东家,我的父亲和伯父们,在上海毫发无损。

妈妈也曾经跟我说起过, 这个管家, 趁全家到上海避难之际, 盗取了老家中大量的字画和古董, 放火烧了老家。 他到上海报信, 说是日本人烧的。 枪毙他, 我妈妈说:“是报应!”

然后, 我和妈妈说起“破四旧”之事, 妈妈竟然毫不犹豫, 同意。 妈妈对我说:“我妈(我的外婆)经历了太平天国,那时叫“长毛”, 凡长毛所到之处, 杀人无数;我经历了抗日战争,我们虽然在租界, 但我亲眼见到日本人戳杀中国人的情景。我们能够活到现在, 都是观音菩萨保佑的, 人除了身体之外, 全是身外之物, 有什么稀奇。”

于是, 我去了居委员, 告诉他们我妈妈主动要求“破四旧”。居委会立即召集4-5个居民造反派,3个大妈,2个大爷, 到我家破四旧来了。 妈妈交出了她在旧社会留下的旗袍,少数的皮衣,所有的书籍, 包括爸爸留下的照片, 相册, 还有外婆留下的沙发, 一些家具。 给妈妈留下一张大床, 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 生活没有问题。

原来的那箱珠宝首饰, 已在我家渡难关时耗尽。 妈妈留下两件首饰始终没有卖掉, 是两只胸针。 一只全钻石的, 给了我嫂子;另一只留给我结婚用的, 中央有1.5拉的钻石组成的花朵,傍边有绿色翡翠的叶子, 很漂亮。 妈妈在“破四旧”的前一天, 给了我说:“你放在身上, 带回南京, 给你女友送去, 就说是我给她的见面礼。 放在她家保险, 她父母是军人。”这枚胸针的命运暂放一放,以后再说。

果然, “破四旧”之后, 对我妈妈的态度有所好转, 说她虽然是地主婆, 但有自觉改造的动力, 我们还是欢迎的。

其实, 在文革中我所有的哥姐们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尤其是我的哥嫂, 他们年龄较大首当其冲;其次是我的三姐, 是乐凯电影胶片厂的总工程师,当然受到极大的冲击,但他们为了让妈妈安心,都瞒着我妈妈。 他们都从十年文革中艰难地走了过来。

在学校闹运动期间, 我和“梅”没有任何接触, 我们俩都很清楚,大家都在搞革命, 你们谈恋爱,正好给人当成革命的靶子,踩上一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