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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炭两股势力于我体内摆下战场,短兵相接的白刃肉搏僵持而惨烈,如两匹烈马自
头脚两端将我套上车辕,再一齐发力向前发狂奔去,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你死我
活是各自唯一的归宿;撕心裂肺的哀号声中,我全身心每个细胞饱尝到被肢解的滋味。
终於,心灵在光明和黑暗的左右夹击中濒临崩溃,神经于自我高压下近乎分裂,准
疯狂状态下的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奇异的决定:由她而不是我来书写我俩共同主演的
这出悲剧的结局。这将是一次伟大的行为艺术实践,绝无仅有酷烈的心灵试炼,对
我和她来说。
清晨,我一早起床 ---- 昨夜几乎一宿没合眼,想起今天就要实施的计划,浑身漫
过一波步向刑场的寒流。窗外晨光灿烂,朝霞铺满湖上,音诗的一天奏起了晨曲,
却将是我生命的终点站,一下子眼泪几乎涌出;我极力控制住自己:得了得了,请
不要在自我面前丢人现眼,既然决心已下,再优柔寡断就真的变成可怜虫了。与其
窝窝囊囊被自己逼疯,不如豪豪爽爽地赌它一回,将死看成砸碎枷锁逃离炼狱,一种
无聊游戏的结束,死就是件不仅轻松更且豪迈的事情,就这么去吧。
前所未有地庄重沐浴完毕,头发梳得一尘不染,穿上整洁笔挺的全套西装革履,打
上那条我最喜爱的灿烂星光领带,完了,我走出卧室,一步一个脚印,来到餐厅,
和梦蒂一道用最后的早餐。
我来迟了,今天的早餐由她亲自预备:自制面包、草莓酱、炒鸡蛋和牛奶,在我的
眼中充满了生命的丰盛。用着早餐,我一反常态不发一言,只是目不转睛凝视着她,
象是要将这天地美结晶的形象吸收进大脑,毫厘不差地雕刻上心灵,好带去天堂或
地狱。
看着看着,我内心的波澜涌起:多么真善美的少女,太阳下纯洁生命的化身,你人
生拥有的理应永远是鲜花、音乐和欢笑,怎么也不该遭受这暗无天日地牢的血泪浸
泡;而我,这天生的畸零儿,人间是命中注定无可逃避的炼狱,未来的归宿是万劫
不复的地狱;那么,今天就让我们主客易位,将颠倒了的黑白现实颠倒过来,由你
来扮演那劫持者,被劫持者的角色由我来担当,我要将自己完全地交在你手上,由你
全权处理,这既是向你忏悔赎罪,又是还你以应得的公义。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也没
有把你看错,因为你到底不是水晶天使,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体,有着正常人的
喜怒爱憎和复仇女神赋予的天生权力。反之如果你没做,我...哦不,我不能自欺欺
人地想象你不做,因为你没有任何不做的理由......
凝望、凝望着她,不知不觉地,泪水涌上我眼睛......
她很快查觉到我一反常态的异样目光,不声不响低着头用餐,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
娴静,却难以掩盖内在的困惑和慌乱;可我却欲罢不能,这是最后的凝视,对我来
说分分秒秒比金子还珍贵;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的倩影渐渐化作一朵白云,近在咫
尺远在天边于我面前飘舞,最后竟是一片模糊......
她匆匆用餐完毕,默默地站起身,走去水池将自己的杯盘冲刷干净,完了半转过身,
低低含糊地对我道声有个愉快的一天,就急促地走出餐厅,穿过起居室上楼回自己
房间去了。
哦梦蒂,为什么你要祝我有个愉快的一天,你难道不知道吗,自从你来到我这里,
我从来没有一天真正欢乐过,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怎么可能愉快得起来。本
以为我们命运的轨迹已经合二为一,生死相依永不分离;可直到眼下,我们俩的人
生只有苦而没有甜,采撷纯净甘美的花蜜得到的是难以下咽的黄连,现在这一切该
收场了,永恒的劫难让我一个人承受,你的苦尽甜来也就是我的,我将含笑于九泉......
呆呆坐了几分钟,忽然我霍地站起,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即开始行动,我
不能再给自己一分钟时间重新考虑,那样会使我彻底失去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
我太了解自己了。
大踏步冲进书房,我径直走向保险柜,打开密码锁,自里面取出几样东西:一瓶安
眠药,一瓶威士忌,和一把左轮手枪,啪啪啪一一钉上书桌,我坐下来,抓过纸笔
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
“地区警方及检察官先生,如果你们读到此信,我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人世了,如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请将此信当作我的最后声明和遗嘱。
致我于人生绝地的不是她人,而是我本人,是我自己所犯下的累累罪行。我死得罪
有应得,和梦蒂没有任何关系。自始至终她是无辜的,是我将她劫持并囚禁在这里,
进而对她实施了非人的精神折磨和肉体摧残。她已成为我的私人财产,或说生命不
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我要将她作为终身奴婢永远占有,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一天不还
她以自由。
我是一个无可救药,自绝于人类社会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人间是我的成人迪斯尼,
我将自己的生命作押与我所抗争的人世豪赌,以猎取、占有和蹂躏美丽善良的女性
为乐。我的价值体系和人生观已经重新打造浇铸,与尔等世俗大众所共有的那一套
针锋相对格格不入。本来,我也是一个有着美好憧憬和远大抱负的正常青年,立志
以创造美为终身追求,幻想将自己的才华乃至生命贡献给人类的音乐事业;不幸的是,
我的崇高理想不容于这个庸俗的时代,我的唯美追求演化成一场悲剧;辛勤耕耘培
育出的艺术之花被虚妄浅薄的世人冷酷地嘲弄,无情地抛弃践踏,终於,我的心破
碎了,我的灵扭曲了:好的,既然整个人类都在堕落,那就请把我也捎上吧;既然
你们拒绝甚至排斥美善,那就让我献上丑恶好了;你们刺死了我的真诚和梦想,刺
得我的身心血泪淋淋,让一个贝多芬式的天才成了一块无所作为的废物,一报还一报,
我也要让你们试试刀剑穿胸的感受,品尝品尝自己血泪的滋味。梦蒂是你们的偶像,
我要砸碎这偶像再还给你们。就这样,我和魔鬼签约,一步步跌入夜空中的黑洞,
成为罪人中的罪魁,直到今天这步田地。
天良偶而发现,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又决不愿改邪归正,因为我已经病入膏肓,一
步步迈向穷途末路。整天整夜,我脑子里想象着比迄今已经做过的更为疯狂恐怖的
事情,我要害人,我要作恶,害人作恶已成为我生命的事业和活着的唯一乐趣。这
样下去或早或晚,梦蒂必将遭到我的致命一击。作为被迫害者她有权进行自卫,和
我施加予她精神与肉体上的种种酷刑相比,她对我的任何反击都不为过,都属正当防
卫。再重复一遍,如果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梦蒂她完全是无辜的,我则是咎
由自取,罪有应得。
我死后,唯一的心愿是希望梦蒂重获自由 --- 自由是她的生命,重获自由是她的新
生,并请求她慈悲为怀的宽恕 --- 我相信她会的,虽然她的宽恕我不配。
我的私人财产,一半捐给“寻找失踪少女基金会”,一半留予梦蒂,她的接受将使
我死而暝目。
好了,这些就是我想说的,谢谢你们!--- 大卫。”
第二封信:
“梦蒂,我昨夜一宿没睡好,今天身体不大舒服,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刚刚服用了
安眠药。你自己料理中晚餐吧,不用管我。只想告诉你,门窗都锁死了,报警系统
也已启动,前后房门的钥匙藏在我最隐密的贴身处,不惊醒我你是找不到的。手机
锁在保险柜里,钥匙也在我身上;屋外有我那凶猛的大狼狗把守着,你一跑出去它
会把你撕成碎片。我严厉地警告你,不要试图逃跑,连想都不要想,不然的话不要怪
我醒后对你不客气。你得明白,我是你的全权主人,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用不了
多久我就要把你的身心彻底占有,叫你成为我的终身性伴侣和奴婢。你这辈子不可
能活着离开我这里。好了,就这样。--- 疯狂于你的大卫。”
走笔至末了,该签名了,手哆嗦着,笔象铅块一般沉重,忍了又忍的泪水终於簌簌
落下,打湿了信笺,眼前一片模糊......
机器人般站起身来,我随手抓过手枪、酒瓶、药瓶,和那第二张信笺,转身朝门外
冲去......
起居室沙发前,一个现代派造型的茶几十分引人注目:茶几的底座是一座白色大理
石雕像,三只嘻戏着的小海豚憨态可掬,裂开微笑的唇吻朝上三足鼎立,托举着一
块晶莹透亮的椭圆形水晶玻璃台面。梦蒂好象挺喜欢这茶几,每天晚饭后都要来这
里坐坐,喝喝茶,看看电视,翻阅翻阅书报,除了练琴,这是她作为一个高级囚徒
仅有的一点生活乐趣。
大步走向茶几,我振臂一挥,将书报杂志横扫向地面,置换上我今天的道具,将信
笺放于茶几正中央,这我和她约定俗成传递信息的地方,特别是当冲突发生后短期
内互不言语的时候。
接下来我仔细检查手枪,确认六发子弹已上满镗;这是一把轻巧的小口径左轮,名
厂家高质量产品,击发时从来不会卡壳,小孩子都能拿起来就用。我小心地拉开保
险拴:困难的事情由我亲自完成,最后一步技术上已经毫无问题。
枪械是人类最邪恶的发明,它使得本来血淋淋的杀人变得象玩游戏一样容易且刺激,
只需食指微微一动杀人者就大功告成。自几百年前第一支枪问世以来,死于枪下的
几亿生命绝大多数都是冤魂。但是今日,我若是被送入这无数火器牺牲品的行列,
却没有任何资格鸣冤叫屈,枪械在这里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即赋予正义的弱者以
力量,去战胜邪恶的强者。
我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左轮摆放在信笺的左上方,再仔细调整好枪
管的指向角度,这角度是我的最后幻想。枪放置好了,心狂跳起来,双手脱离枪身
的瞬间,一个隐隐的声音于脑海森严地响起:凡动刀剑的,必死于刀剑!
事已至此,我不能停留片刻,停留就意味着计划的流产,我太了解自己的性格,已
经反复思索、精心策划了两周的崇高行动决不允许在最后关头半途而废。
眼睁睁盯着茶几上的手枪和信笺,我的大脑逐渐被抽成真空,浑身的血液一滴滴冰
冻凝固,两只手的动作僵硬而机械:打开药瓶,倒出全部药片,一共应该有五粒,
一并送入口中,吞吧...好...吞吧...好...吞...吞... 我要吞...吞下了吗?好象
吞下了,口里没有了;最艰难的一步迈出去了,真正没有了退路,那就开怀痛饮为
自己壮行吧,我一把抓过酒瓶,拔去瓶塞......
我天生对酒精过敏,平日一向滴酒不沾,眼下在这个非常时刻破戒,既为了消除最
后的恐惧,又为了人工地制造一种悲壮的气氛。勉力饮了小半瓶,我已不胜酒力。
大醉着站立起来,双臂软绵绵下垂,酒瓶自手中滑落,玻璃碎裂声自遥远的天际传
来......
用足气力撑开眼皮,我环顾室内,茶几...钢琴...楼梯...阳光......,满目景象以
我为中心在旋转,越转越快,越快越转,目光被抛向窗外:别了,太阳;别了,天
空;别了,大地......
音乐,攫住了正一丝丝逃离这空洞躯壳的纷乱意识,醉眼朦胧的景像随之一亮;那
是她晨练的琴声,我沉重地别转过晕晕呼呼的头颅,支撑起眼皮向楼上望去:这是
支什么曲子,怎么熟悉得好似我心灵的一部分;这摇篮曲如此甜美,甜美得我都不
忍入梦了。噢,是莫扎特的D小调第三小提琴协奏曲,还有什么比她更宛如奔腾于春
天幽谷中一条婉转小溪的乐音。噢,莫扎特,你这自阴暗龌龊的人间荒漠提炼出五彩
缤纷欢乐宝藏的魔术师,我多么想再生你但为什么不能?噢,梦蒂,你这于漫漫寒
夜仍拒绝停止歌唱阳光的夜莺,愿你自天国携来的光芒普照人间!
别了,世界;别了;世人,我爱你们......
如一棵被连根锯断的大树,我直挺挺扑倒在长沙发上......
飞...飞...让我飞...我要飞,起...起...起来了...我飞...我飞起来了......
缓缓地,我双脚脱离了地面,身体轻盈地向上飘升,飘升,啊,我开始飞了,惊喜
交集......
我低空飞翔于静悄悄的城市,穿过夜幕笼罩下的楼房、街道、花园和墓地,心无旁
骛全神贯注,尽量使身体和意识放松,只怕一不小心会重又堕落回地面。
天,渐渐地亮了,一轮金色的旭日冉冉升起于东方,我沐浴着绚烂如火的朝霞飞翔
......
象一只自由不羁的信天翁,我凌越过花圃、草地和森林,我翱翔于湖泊、平川和山
峦,景色处处如诗似画,感觉真是奇妙莫名,没有惆怅,没有忧伤,有的只是万念
皆空,沉静的喜悦,悠远的安详,最后,我融入一片洁白似雪的云......
我一边飞翔,一边思想:我怎么忽然会飞了呢?该不是在做梦吧,感觉如此清晰真
切,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梦呢?可不是梦又是什么?噢,想起来了,我不是自导自演
了一出行为艺术,一定是我那永远的爱人梦蒂,趁我大醉昏睡的时候帮助我成全了
心愿,这么说,眼下我其实已经死了,死了的我脱离了生的臭皮囊,这是我的魂灵
在飞翔。明白了。
啊,灵魂的飞翔真奇妙,死亡的滋味实在很不错呀,比生前最大胆乐观的想象还要
胜过千百倍;原来死亡根本不是漆黑一团,也不是虚无漫涣;而是一种超越有限进
入无限的境界,那特异微妙的升华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即便身临其境也难以如
实描绘;死亡原来竟是如此得真,这般得美么,无与伦比的孤高、宁静,轻飘悠然,
空灵奇幻;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当初,苦苦执著于那铁幕重重的人生迷宫,痴情眷恋
阴阳颠倒的虚妄人间。
哦,恶名昭著的死神呀,历尽沧海桑田,今天我终於和你握手相逢,原来你不是什
么狰狞恐怖的鬼魅,而是恰恰相反,是一位温柔体贴的另类天使;你救拔我于光怪
陆离的混沌尘世,告别那畸形的黑色生命,置换成一个全新的灵的存在,感受到前
所未有的超然幸福;啊,死神,你是我再生的母亲,永恒不渝的情人;一曲赞歌献
给你,我...我爱你!
飞越陆地和海洋,穿过蓝天和白云,人寰于身后渐渐远去,远去,最终化作一点尘
埃,我开始问自己:接下来飞去哪里呢?何处是我永生的家园?什么是我身后存在
的终极目的?
即刻,象是回答我的疑问,一个无声的声音自灵魂深处响起:“你来跟从我吧!”
我微微吃了一惊:“跟从你?你是谁呀?”
“我是我。你来跟从我吧!”
“你是你?...好吧,我且跟从你。”
追随着那冥冥中的引导,我仰起头来,双臂大张铺开,整个人成十字架形,我开始
上升,上升,再向高处攀升,最后感觉脱离了大气圆圈,我的灵融入浩渺太空,或
是一种不晓得是什么的空间状态。周遭上下一派黑暗,却纯净得几乎透明,接收频
率中的光波尽皆消逝,不晓得是没有还是看不见;听不到一丝振荡音响,感觉不到
时光的内外存在,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没有丝毫的惶惑和恐惧,仍然只是心
平似水,悠然宁静......
思绪收缩回归,我不禁喃喃自语:难道这里就是我长眠的地方?
方才那个无声的莫明声音,再次响起于潜游意识的耳边:“你向上看!”
於是我向上看,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透明的黑色中泛起点点星辰,或明或暗,
远远近近,好似我生前遥望过无数次的夜空,虽然浩廓壮美却是非常熟悉,我不觉
产生了些许困惑:太空,星星,我见得多了,莫非此刻的我仍旧飘浮于地表之上么?
“你再向上看!”低沉的召唤不带命令语气,但蕴含着难以抵御的权柄。
我再向上看,却依然不得要领:天穹无垠,除了星星还是星星,似乎比刚才更多,
更密了,虽然激动人心,但也算不得神奇,还有什么?这又怎么样呢?
“你再向上看!”无声的声音继续引导我超升。
我再向上看,我再向前看...啊,我看见了,我终於看见了!我看见了什么 ---
那不是一缕稀薄的星云,也不是一圈模糊的星团,那是亿万颗大大小小的熠熠星辰,
密集聚合铸起的一座星的天城;以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黑色作背景,光华四射灿烂
辉煌,星光之城一展圣洁的壮丽,教红尘遮蔽的眼睛难以承受,雄鹰展翅的想象羽
翼折断在这里......
星光之城遥遥高悬天顶,明光照彻目所能及的整座宇宙......
哦,我的灵,我渺小卑微可怜的灵,震慑于这天体景象的超自然神奇,一时呆呆地
凝滞在原地,仰望,仰望,再仰望,张口结舌,颤栗不已,久久不能言语......
蓦然,我霍地自痴呆迷醉中惊醒,一声哈里路亚,替代了千言万语,我跋足,哦不,
我振翅向星光之城飞去......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
哦我的神,你一定就在那星光之城,你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自己就是那永恒之光,
永恒之光就是那道路、真理和生命;我要见你,象离家出走浪迹天涯的游子与慈母
严父重逢;我要含泪亲吻你的双足,张开双臂扑入你怀中,向你倾诉我于人间经历
的悲辛,感激不尽你接纳这迷途的浪子回家......
“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
的事情都过去了。”
生前每当我想起这悲天悯人的话语,热泪就充盈眼眶,心中的悲哀、哭号和疼痛此
起彼伏,久久不能平息;生命真是一场在劫难逃的悲剧,我不知道自我和人类存在
的终极意义,我找不到为什么活着的真正目的,高贵的灵魂受制于可憎的肉体,始
终不懈地追求光明得到的永远是黑暗,努力付出真情和爱但找回来的尽是些冷漠和
无情,支离破碎的欢乐片片浸透了斑斑血泪,到最后我由无比热爱发展到厌恶甚至憎
恨生命。
感谢神,这出被迫由我自己主演,反过来让我一次次心碎的悲剧终於收场了。
神啊,我的神,你造我养我看顾我,不光于我生前并且在我身后,只有你能擦干我
眼中流不尽的泪水,抚平我身心无底深渊的伤痕,就此灵魂彻底与尘土断绝联系,
回归纯真良善的原始本体,最终获得属天的喜乐与安宁......
什么?她人的泪水和伤痕?哦不,我没有忘记,我怎么可能忘记,每时每刻它是我
刻骨铭心永远的痛;也只有你我的神,愿意聆听我迟来的忏悔,洗清我于人间欠下
的罪孽,最后赐我你慈悲无量的宽恕;你知道,我无所不知的神,我给她人造成的
痛苦也就是我自己的痛苦,她人的泪水点点滴滴浸泡着我那虽生犹死的心灵......
可是...可是直到眼下我依然不明白,美是物质世界中的光,美是美好的,向往追求
美怎么培育了恶之花;爱是精神领域里的心,爱是无罪的,尽情去爱为什么反倒结
出了剧毒的果,这完全违反自然与逻辑,荒诞得不近情理,我至死不能理解更难以
欣然接受,可悲人类滔滔苦海的源头,全在於这百验不爽的悖论;难道是,这里面
蕴含着某种宇宙的运转法则、生命的玄妙奥秘,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现在可以向我
揭示谜底了吧,神,为什么,你所精心设计的这一切究竟为的是什么?
另外还有,死是什么?我应该怎样死着?死着的存在目的和意义 --- 如果死和生两
相对应,也是一种所谓的存在?当我遨游于生命那遒劲而浑浊的河流,几乎无时不
刻,我不是充满好奇地向后溯源,就是战兢恐惧地向前眺望,结果到头来却是两头
都没着落,一片白茫茫除了海市蜃楼就是水蒸汽;既不知道从何而来,更不晓得漂
流到哪儿去,但又不甘心就此随波逐流,於是在一个个旋涡中挣扎得筋疲力尽,一口
接一口灌饱了苦水和淤泥;眼下我象一粒沙尘被抛入这死亡之海,我还是要顾后瞻
前,知其不可为而为地向你索要意义。因为不论是于生于死,不知道即时和永久的
存在意义,我感觉不到存在的真正乐趣,而感觉不到存在的乐趣,我不甘愿莫明其
妙地存在,那对我而言是一种终身的刑罚。
思想到这里,我的灵失去了平静,闪念之间,蓦地只觉得眼前一黑,星光之城倏忽
消逝无踪,轻盈如翼的双臂重又沉重,刹时,我失控了,高速坠向深不见底的空间
......
“不!---”我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竭力睁大眼睛,企望找回那得而复失的天体异
象......
一道强光迎面袭来,意识停顿了......
我醒了,我又回到了这该死的生,心中的痛惜难以名状:原来刚才奇异的境遇,到
底还是一个美丽的幻梦。梦蒂她没有使我如愿以偿,我仍然活在这生死两难的人世,
更为残酷无情的现实是,天堂的虚实依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迷。
我紧闭着眼睛,沉浸于那千载难逢美梦的回忆,心中充满着痛楚的甜蜜;忽地只觉
得眼前通亮,又是一道闪电光波袭来......
我恍恍惚惚睁开眼睛,隐隐约约面前立着一个身影,好象是一个少女,再凝神定睛
看,不由大吃一惊:她...她是梦蒂,双手举着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胸膛。
我想翻身站起来,却怎么也挪不动身子,低头看,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绳索横
七竖八,象无数条毒蛇缠满周身,我被她从头到脚结结实实地捆起来了。
心里头一急,我猛然发力,身体一挺,竟然生生地坐了起来......
“别动!”她慌乱地后退几步才压住阵脚,手里的枪抓得更紧。
“梦蒂,你先把枪放下,有事情好商量,你听我解释......”我想到缓兵之计。
“我不要听你解释,告诉我,钥匙在哪?”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冰凉,刺得我一阵
寒颤。
“什么钥匙?我不明白。”
“别装糊涂!房门和藏电话保险柜的钥匙,交出来!”
“噢,钥匙,它们好象在厨房的餐桌上。”
“你撒谎!”她面色苍白,嗔怨的目光几乎喷出火焰,噢,我第一次发现,天使的
愤怒别有一番美丽,美得令人心儿欲碎。
“我...我没有......”
瞬间我改变了主意,我不要死了,更不要一个人去死。和光明天使活在一起,地狱
就是天堂,冰河期的人间永远是春天;心中阳光灿烂,管它身外长夜漫漫;我拥有
了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与真善美相拥厮守,片刻即是永恒......
“还敢说没有,厨房餐桌上根本就没有钥匙!”她的声调怒不可遏,我很担心她随
时可能扣动扳机。
“请等一下,让我再想想看,噢,我终於想起来了,你看我睡迷糊了,钥匙在我胸
前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我双手背在身后,暗地里磨着绑紧的绳子。
“你骗人!”她的语气不知为何软了下来,透着失望和伤心,教我听了好不忍。
“这回真的没骗你,梦蒂。”我面部表情极为诚恳,同时两只手加紧工作。
“你从一开始就骗我,你始终在骗我!”她的语调开始带着哭声。
“梦蒂,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一时我感到揪心的惭痛:“不信,你松开
我,好让我拿给你。”
“你不要再把我当作小孩子哄骗,我松开你,你就会起来伤人。”
“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那你就自己来拿吧。”说到这,绳子磨断了,我面上
不动声色,内心一阵狂喜:美人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看你能逃到哪去。
“大卫,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忽然扭转话题,声音也一下子变得柔和平静。
“请说吧,梦蒂。”我不得其解,想不通她怎么忽冷忽热的:“为了使你相信我的
诚意,我将如实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你,爱我吗?”她的问题教我大吃一惊。
“哦,梦蒂,这怎么会是一个问题呀。”我不由悲从中来。
“请直接回答我,大卫。”
“我爱你,梦蒂!我当然爱你,我怎么能够不爱你,我爱你至死,我爱你远远胜过
爱我自己的生命!”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庄严地高喊出压抑日久的心声,曾几何时,
我自认不配发出这心声。
“真的吗?”她漠然道,表情似讽非讽,让我听了看了不寒而栗,她的反应怎么会
是这样?
“是的!”迎着她冰冷的目光,我鼓起残存的勇气。
“你真傻,大卫。”她惨然一笑,激得我浑身又是一个寒战。
“我傻?......”
“是的。你知道吗,本来,我也很可能会爱上你的。”
“你......”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眼睁睁看着她,秀美的长发飘然一甩,款款走向那边壁炉,一扬手,将左轮枪扔
了进去,即刻壁炉里腾起一股烈焰。回转过身,她又缓缓走到我面前。
“大卫,你志向高远,才华横溢,音乐是我们的共同语言,和连接双方心灵的最佳
纽带,我们当然有可能相互欣赏、理解,进而由此产生爱情......”
“哦,梦蒂......”顿时我泪眼模糊,声音呜咽:“我...我真傻呀!......”我精
神整个地垮了。
“可是,你竟然绑架了我,让我的身心受尽了折磨,这使我再也不可能对你抱有任
何指望,更不要说产生什么感情。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一抬手,她将什么东西丢在我脚下,赶紧低头一看,是我的贴身钥匙。
“再见,不,永别了,大卫。希望你从此停止害人又害己。”
言毕,她向我投来最后深情与哀怨交织的一瞥,转身向屋门走去......
我泪水夺眶而出,心中的哀怆波涛翻涌;呆呆地坐在原处,大脑里一片混乱的空白;
本能要我立刻扑上去将她一把捉住,人却好象摊了似地没有力气......
透过如幕的泪水,我目不转睛盯着壁炉里的熊熊火焰,渐渐地,朵朵火花化作了满
天繁星,怪诞的幻想随之展开飞舞的翅膀。我从小就喜欢火,特别爱玩火,好几次
差点酿成火灾,把家里的房子烧掉。我爱火那跳跃飘忽的光焰,我爱火那锐不可当
的气势,我一直以为火是一种异常美丽的东西,她是宇宙间最伟大物质 --- 光的源
泉,没有火,也就没有光;而没有光,也就没有生命,这么说,火才是一切生命的原
始起源;火一手创造了生命,但反过来又是生命的终结者......
等一下,火是生命的终结者,这话怎么解释,我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难道我
是预感到自己将葬身火海,还是指迟早要崩塌成黑洞的太阳终将吞噬地球,这人类
漂流寄居的孤岛,毫不留情地火葬文明世界、芸芸众生,一切高贵的和低级的,有
灵和没有灵的所有的生命,干净彻底得连灰烬都不留下一撮,末日的景象注定要壮
观展现,不是今天就是今后几亿年间,那就是我们始终向往、不懈追求的所谓不朽和
永恒的终点;哦,想起来真是令人悲哀,我们自认伟大的人类这样看来有什么存在
的终极意义......
壁炉里的火越烧越旺,滚滚炽流蛇样扭曲着溢出,决了堤的火流四下漫延,转眼间,
地毯被点燃了,家俱冒起青烟,我珍爱的大钢琴开始熊熊燃烧......
“不好,着火啦!”我好似自迷离梦游中惊醒,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身体一抖甩掉
道道绳索,我必须马上逃离这儿,顾不了许多了,再美的水火也无情,说走就走,
我刚刚迈出一步,蓦然眼前火光一闪,恍然壁炉里升腾起一个飘舞的身影......
我睁大惊异的眼睛:啊,是梦蒂,原来是梦蒂,烨烨火光中格外奇幻美丽......
梦蒂回来了,她回来救我脱离火海,她向我张开天使羽翼的双臂......
激动万分地迎上前去,我也向她张开双臂,我要热烈拥她入怀,在这幸福从天而降
的时刻......
倏忽,梦蒂的光影消失了,我扑了个空,登时跌入熊熊烈焰之中,随即耳畔响起音
乐,她的琴声悠扬婉转,美艳凄空,这是给我送终的哀歌,还是天堂之门敞开的圣
乐......
“梦蒂,等等我!”我大叫一声,舍命向前扑去,刹时眼前一片光火,耳旁音响轰
鸣......
伴随着跌宕起伏的华彩乐音,我自大梦醒转......
怎么我又醒了?不早就醒了么?难道烈火惊魂的一幕也是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自地毯上吃力地支撑起上身,睁大眼睛四下环顾:对的呀,这是我自己家的起居室,
宽敞明亮又清洁,看上去再熟悉不过:明媚的春光洋洋洒洒涌进落地窗户,白色大
理石壁炉里哪有一星半点火焰,我心爱的钢琴默默伫立在那里,象一位久别的恋人
等待我前去拥抱亲吻;屋子里好安静,安静地衬托着那宛若自天上流淌下来的乐音
......
我重重地接连眨巴眼睛,使劲摇晃着昏胀的脑袋,以催动大脑恢复正常运转;三五
秒钟后,思维进入了工作状态:梦醒...接着梦...再梦醒,啊,明白啦,到底明白
啦:梦蒂与火焰的一幕是梦,而那星光之城则是梦中之梦。哦,梦里有梦,梦外还
有梦,美梦、噩梦,都远远强似这醒来的梦,永不醒转的梦最美丽,可人生哪有不
醒的梦哟。
抬头看,墙上日历已翻过一天,挂钟时针刚刚过了正午,怎么,我一口气睡了24小
时甚至更多?真的是昏了头。
我努力回想着早上 ---- 昨天早上发生过的事情,记忆的脑细胞很快活跃起来,目
光随即朝那茶几扑去:信笺不翼而飞,落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毯上;读完信她一定是
既惊且怒,先是惊恐得半晌不知所措,接着愤怒得双手都发抖了,任凭信纸自指尖
滑落,一定是这样的;再然后呢?再然后顺理成章应该是......
手枪,手枪呢?那不是,手枪居然还在,我蹭蹭匍匐爬过去,脑袋凑近仔细观察着:
枪管分纹不差与茶几左上角边线成45度角,看不出有丝毫被移动甚至触摸过的痕迹;
刹那间,涌上我心头的,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感激还是羞怒,甜蜜还是苦涩,
抑或兴奋还是痛苦,一时,我一头跌入一种灰色的状态......
“梦蒂!”我大叫一声,人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
琴声嘎然而止,她旋即出现在楼梯口,和梦中一样绝顶美丽,活生生比梦中更亲切
动人;好似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重又见到她我内心充满了甜蜜的伤感和悲哀的喜悦。
“大卫,你醒啦。”她淡淡道,淡淡中流露出自然的关切。
“我醒了,我真希望自己仍然还在梦中。”
“你已经睡了一天了,怎么叫也不醒。”
“可是我终於还是醒了,醒过来又看见你真好。”
“你没事吧?喝了那么多酒。地上到处是碎玻璃,我已经收拾干净了。”
“对不起,梦蒂。”
“你人没事就好。”
“噢,梦蒂,你还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我多么希望你是我梦中的你,而我不是我
梦中的我。”
“对不起,大卫,我告诉过你的,我不想出现在你的梦中,作为什么天使或女神。”
“可这一次,梦中的你不同于以往的你,这个你既不是天使也不是女神。”
“那也不要再对我讲述你又做了什么梦,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世界中,请你让我保持
心情的平静。”
“我知道我的直抒心臆一向很自私,可这一次实在是刻骨铭心。”
“你到底想要表白什么呢?什么样的梦让你这样动感情?”
“这一次,不是梦中的你触动了我的心,而是清b实中的你过去这一天的所作所为,
教我不能不黯然神伤,永生难忘。”
“你的话我越听越不明白,你酣睡了一整天,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这一天我其实
什么都没有做,除了......”说到这她一下子顿住,面颊腾起薄薄的一层红云。
“你的不凡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恰恰在於你什么都没有做。直说了吧,梦蒂,我
很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趁我昏睡不醒的时候将我结束?”
“将你结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是的,将我结束,送我上路,送罪人去地狱 ---- 那唯一属於他的地方。我本来
都已经准备好了。”
“噢 ...,怪不得你故意醉卧在起居室里,茶几上放着一把手枪,还有一封莫名其
妙的信,原来你...想诱使我用枪打你,枪杀你,哦不,大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这切切实实是真的呀,梦蒂。”
“你想自杀但又缺乏足够的勇气,於是想借用我的手吗?大卫,你不能......”
“说实话,梦蒂,我并不是真的想自杀,痛不欲生的我依然无比热爱生命,我只是
把选择权交在你的手上,由你来裁决我俩今后的命运。令人痛惜的是你竟然选择了
放弃,使得我们现在又必须共同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你不是想自杀就最好。现实是很残酷,可是你为什么不敢正视它,相反却想以死
逃避?”
“为了公义!在这个只有你我的孤岛上,这是良善战胜邪恶的唯一可能方式。虽然
行为有点极端,得到的结果却是最佳。”
“在我看来这是最坏的结果 ---- 对於我们俩的任何一方来讲。既然你有让良善战
胜邪恶的心,为什么不用理性的方式解决问题?这应该不难做到,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不,我没有这个能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正因为我深陷罪中难以自拔,才决
定采取这酷烈、非常的手段。”
“我不能理解你所强调的困难。而且,你又怎么能相信,我会按照你的心思去行事,
去...杀人?”
“我猜想你会,我梦想你不会;结果你以你的实际行动,粉碎了我的猜想,实现了
我的梦想。”
“在我看,你的猜想和你的梦想完全颠倒了。我真不能相信你将我计划成一名杀手,
对着一个睡梦中的人开枪。”
“和你相处我总是事后羞愧痛心,我对普遍人性的深刻分析运用在你身上永远不灵。
我本以为,被欺辱与被损害者的最大渴望是伸张正义,而复仇是达到此目的的唯一
途径;对压迫、施暴者的仇恨和反抗不论采取怎样激烈的手段,都完全符合世俗的
道德评判。”
“我是属於你所说的被欺辱与被损害者,我也的确渴望公义的早日来临,但是我并
没有对你个人怀有仇恨,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可能对你开枪的原因。”
“我实在难以明白,梦蒂,在经历了如此的劫难之后,为什么你心中,仍点燃不出
星星仇恨的火花?两相对照,你才是那强者,而我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不论
从行为、心理、道德和人性哪方面看。我很想知道,你的心究竟有无可能滋生出仇
恨 --- 在更加残酷、恶劣的环境底下?”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知道,命运加于我身上的一切,
主必然给我力量承受。我所能够做的只有祷告,愿主保守我的心思意念,即使我还
远远做不到爱每一个人,那就首先让我不要仇恨任何人吧。”
“你的这任何人竟然包括了那亲手加害于你的人。你这是在以柔克刚,以善良的温
柔回应邪恶的强横,邪恶在你面前注定屡战屡败,直至最终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卫,你不应该把自己想成这样。坦白地讲,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既坏又好,
有恶也有善,黑与白都很鲜明的人。你远不是毫无希望。”
“你的明亮映照不到他人的阴暗,你的善良让你轻信他人的心 ---- 甚至魔鬼的。
你怎么能断定我是半个好人,也有善良的人性?我外在的行为可以欺瞒他人尤其是
你,但是它欺瞒不了我自己,只有我自己才真正清楚骨子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情感丰富、思想深刻的你自然也不会例外,象你
写给警方的那封信,就很能说明问题。”
“什么?我写给警方的信?她看了我写给警方的信了?!”收回仰视着她的目光,
我急忙转过身去,自地上拾起那张纸,一看登时傻了眼:哦,我简直不能相信,这
么一个计划周密的行动,竟然让我给摆了乌龙:那留在茶几上的,是我写给当局的信。
那我给她的信呢?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书房,写字台桌面上没有,拉开左中右一个
个抽屉,还是不见踪影,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房间里上下左右搜寻,终於,目标在
废纸篓里出现,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纸团 --- 一切又都明白了。
我双手捧着摊开的纸团,腾云驾雾般回到起居室;她已经步下楼梯,面带微微紧张
的神情,静静地注视着一步步逼近的我......
“这么说,两封信你都看过了?”我在她面前立停,茫茫然问,大脑急速运转着,
想在短时间内理清这两信的内容和读信的先后次序,与她思维情感反应变化的种种
可能的逻辑关系。
“是的。”她的面颊忽地胀得绯红:“我也无意读了你写给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却
又没有交给我的这封信。对不起,大卫,我擅自进了你的书房,翻了写字台的抽屉,
我......”
“进我书房、翻写字台抽屉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究竟想要找什么?又找到了没有?”
我板着脸道,决定先终止这头痛的逻辑推理,以应付眼下的局面:“如果还没有找
到,我是不是可以帮忙呢?”
“我...想找房门和保险柜的钥匙,但是没有找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很诚实。但是,你找那些钥匙做什么?”我开始咄咄逼人:“你是想逃离这里。
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当初签订的君子协定 --- 你一天不试图逃跑,我就一天不对你
施用暴力?”
“我没有忘记那协议,但是觉得它对我很不公平。”她抬起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觉得不公平可以再和我协商,为什么先做起了单方面撕毁协议的事情?”
“换了你,也会这样做的。我只是想逃离这里,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她勇敢地直视着我射向她的鹰样目光,可那隐约微微发颤的美丽眼帘,却暴露了身
心的强做镇定,顿时,一股怜悯波涌上我心头,伴随着欲绝的哀从中来......
“哦,梦蒂呀,亲爱的梦蒂,你永远不用再徒劳地寻找那打开这罪恶牢笼的钥匙了。”
言毕,一股豪迈自我胸中腾起......
“什么意思?”她颤抖的声音已无法再强装镇定。
“‘神要擦去我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
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梦蒂!”
“你在说什么,大卫?你要将我怎样?”
“我要还你自由!”
“还我自由?大卫!”
“从而结束你不公的苦难,和我天生的罪恶!”
“什么时候?”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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