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改的时候发现,写得真是纠结,没完没了了似的。不知你可有同感?
***
7
终于到了周末,正值亭午,我沥沥拉拉地如下不完的黄梅雨,瘫在床上,接到了吴太太的电话,问我愿不愿意下午早点过去打会儿麻将,我答应着。 我又眯了一阵子,才起身出门,衣着卡其色套裙。我跟吴太太约好早些到她家去。那是幢坐落于新区的欧式别墅,外表朴素,内中富丽堂皇,有个小庭院,我常跟安娜,在黎明的早晨,洒扫庭除。 我是这里的常客,房屋的主人拿我当女儿看待,管家与我更是亲近,她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年轻的时候被男人狠狠伤害过,于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踏进婚姻的殿堂,也不准备参加任何人的婚礼,“不过苏小姐,如果你结婚那天我能赶得上的话,我一定会参加!”我感激万分,“那是因为你对我的态度:这个大屋子里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唯有你一个不把我当作管家,你尊重我;我也只愿回馈你一个人,我希望见证你的幸福。”我羞愧难当,对她我仅是一视同仁而已——既没将她当作仆人,也未给她特别的礼遇,根本不值得她这样的感恩戴德。 吴太太已经找齐了人手——两位衣着华丽的太太,想必是交际上的朋友,四个人围着小麻将桌坐下,金黄包皮的象牙质地麻将上下翻腾着,我只会打最规矩的,并不懂得什么技巧,却也赢了几回,不过是凑巧罢了;吴太太今日的牌很兴,动不动就自摸,吃暗杠,赢了满钵。 散桌数钱的时候,我赔了些钱,但心情放松,却也开心。吴太太则表示赢的钱够吃一顿海底捞了;她送走牌友,日已西沉,便打发管家去书房叫另外两位先生吃饭,自己则帮着厨房摆弄碗筷,我自然也不肯闲着,却被吩咐老实坐沙发上,“今天你是主角,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电视开着,放着泡沫剧,我从来不看这些,即使为打发无聊;此刻自不例外,我靠着沙发,看着右边的玻璃窗,怔怔着出神。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爽朗的笑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没待我转头,就听到了吴先生的问候:“提提什么时候过来的?” “有一会儿了。”我说着,看到了一双湖蓝色的眼眸。 “噢,都这么晚了呀!”他看了看夜幕,对身后的先生说:“那我就自作主张留戴蒙先生在家吃饭了。” 戴蒙推辞了一回,就同意了。 “这位是苏提,我想你们曾经见过面,一起跳过一曲舞。”吴先生介绍道。 “不只那样,”戴蒙边说边暗暗观察我的神情,接着说(同时又看了我一眼):“可以这么说,我跟苏小姐相当熟识。” “那就好。”他回身往厨房去,要给我俩个独处的机会,刚见到戴蒙我便猜到这是个陷阱,目的要为我与戴蒙牵线搭桥,若这放在一个星期前,我定会尽力配合,然而时过境迁——我躲避着他,有好几日不曾相见。我感到尴尬,他却浑然不觉,即使有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我俩谁也没吭声。我凝视窗外,他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有好几次我偶然看向他时他也恰巧在看我,但每次他都飞快地转移视线,装作是被窗外的声音惊扰了。然而最后一次,我抓住他看我时他没有立刻收回视线,却直愣愣地对上我的目光,我虽有些羞赧,却也毫不示弱。 “好久不见。”他这么说着,脸上流露出的都是真诚。 “的确,有几天了。”我如坐针毡。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苏小姐好像很忙碌的样子。”他说,“室内装潢因为没收到你的邮件,我按照通常的风格设计了个方案。”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这样说着,心里也充满了感激,“百忙之中抽空的设计,我想我应当感谢的。” “我接受你的谢意,”戴蒙说,“不过,我可没有繁忙,不像苏小姐。” “我并没有太忙,只是,秋天来了会突然感到一阵悲戚。”我站起来,“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让我若无其事地装傻下去实在比登天困难,眼睛只要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一颗心必定奏起一场悲鸣,如同刚下过大雨的旷野。等到确定客厅有人时我才出现,又刻意坐到离他天涯的另一个角落,冷着脸做沉思状。 然而,我刚坐下,原本在客厅里嬉戏的人纷纷收敛笑容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了——现在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真是欲哭无泪。戴蒙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过,他丝毫不觉得不妥,现在正用鹰一样的眼神盯着我,惹得我眼泪几欲滴下。 他打量了我好大一会儿,说:“苏小姐是生病了?” 我摇摇头,感谢他的关心。 “那么,就是被什么烦恼着?我觉得你不太开心。”他显得很是关切,我却企求他不要再说这般体贴的话。 “没有,”我说,“你多虑了;似乎要开饭了,我想我应该帮忙收拾收拾桌椅;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实在太不礼貌了。”我站起来,迫不及待。 “客人就不要喧宾夺主了,那才是真正的不礼貌。” 我只好重新坐下,口里不断说着“好吧,好吧”;我实在搞不懂这位先生,我觉得他正清晰地向我传达着一种情感,而那种情感正是我时常祈祷的。想到这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让人吃惊的是,他竟又在看我,而且,看那架势,他已经看了许久。 “苏小姐,我想我有件事情不得不说,它困扰了我许多日子,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我示意他说下去,他却期期艾艾,“我想这并不是个适合的场合,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告诉你。” 吴太太喊我俩吃饭,谈话告终;晚餐很丰盛,都是些我喜欢的菜色——当然,还有些适合戴蒙的,但中国菜是主流,素食为主。 吴太太谦逊地表示手艺尚不到家,希望客人体谅,她总是这般谦虚可亲,我喜欢她做的饭,有情有义。“安娜跟你说过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吗?”她笑意涟涟。 “是,她说只有我去巴黎才肯告诉我;不过,我想那一定是件喜庆的大事,安娜从不故弄玄虚。” “是件大事,”她欲言又止,“还是等她亲口告诉你吧;你打算何时去看安娜,她可是巴不得见到你!” “会去的。我没出过国,去之前要好好安排一下。”事实上我并没打算最近去巴黎,这趟旅程已被排到了明年。 “明天你把所有的证件交给你吴伯,他帮你办好一切手续,你再抽些时间请个假就能去了。”看着她满腔的热忱,我不好意思拂逆,只答应着会尽快赶去巴黎。吴太太犹疑着,转过头来问戴蒙,“你最近有没有去法国的打算,戴蒙先生?” 我故意撇过头去,只听见他说:“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如果我想那样的话。” “那真是太好了!你是否想要去拜访你的朋友李希?你们那样地要好——”吴太太刚说完,我仿佛更加明了这次晚宴的意图了:原来是要“一石二鸟”:一方面撮合我与戴蒙,顺便来个双人旅行;另一方面则是代替他俩去探亲。 “要好的朋友也不必整日粘在一起;更何况,我们仅仅分别了不到两个月。” “的确如此,”吴太太点点头,接着递了个眼神给对面的吴先生,他挪了挪椅子,确保发出的噪声已成功地将大家的视线聚焦到自己身上,他清清嗓子,道:“戴蒙先生很会交友之道,愈是要好的朋友,交往就不应当愈频繁;只是我的太太考虑的却是另一方面,”他转而看向我,“提提从未出过国,各种程序她都不知道,这个我是可以同她讲清楚,但那收效甚微;她的法语也不甚灵光,很难应付法国的大环境,如果让她一个人去探亲的话,我跟夫人着实无法安心,考虑到你是李希最好的朋友,我想你与提提正好可以结伴而行。” “这样你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旅行而烦闷,提提则在路上有个照应。”吴太太接过话茬,夫妻俩一唱一和,几乎将我说动了心。 然而,戴蒙却说着:“我的确没有那样的兴致,十分抱歉;如果我稍微有些想回去的话,我想我还是很乐意为苏小姐效劳的,请你原谅。” “这没什么,你不要为这个而内疚,我想我自己有能力出色地完成这趟探亲。”我扑了个空,也拿这话来安慰自己。 “为什么我要内疚?苏小姐多心了。”他丝毫不讲情面,将我打入极其尴尬的境地。吴太太看出些端倪,只握住我的手,一句话不说;为了缓和气氛,她问候起他的近况,他答道很好,在吴太太面前这位先生显得有些拘谨,她问什么便答什么,没有丝毫的调侃和废话。 宴会结束,戴蒙提议让我搭顺风车,我因为他先前的怠慢而坚持要坐出租车,他怪着嗓子说:“省钱又省心的事还真有人不愿意做呀——” “我只承认会省钱,至于省心——这可不好说。” 最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省心,出租车拦了半小时愣是没拦到,管家将我送回家,我邀请她上楼去喝杯咖啡再走,她婉言谢绝。我倒松了口气,因为屋子里根本没有咖啡。 第二天,有人找上门来,来者自称是吴先生的秘书,我打电话同吴先生确认后,她拿走了一切办签证该有的证件,并且向我介绍了她的工作能力,希望能留下个能干的好印象,“小姐不用着急,我保证你的签证在最短的时间里拿到。”我没有吱声,含笑着送客,看来我只有积极备战法国了,而我手头上至爱的工作还正缠身,每天工作时间缩在咨询室,非工作时写专栏,我不得不骄傲地炫耀说:“我的生活着实充实。” 这天下午,诊室例外地清闲,我也便能准时在六点钟换掉工作服去吃个简单的晚餐,我是很希望诊室一天到晚无人问津的,那便说明郑州人的心理素质整体提高了,根本不用再看什么心理师。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信步走在新区那如花园一样的居民区,越过树梢看到一片金色的辉光,这样美丽的黄昏让我不知所措——眼睛眯得像条晒太阳的猫。微风款款,送来馝馞香气,银桂那一树乳白色簇拥的小花儿,如同一把爆开的玉米芯,路人忍不住要垂涎。我信步走着,在一条狭长的围着棵棵冬青的小石子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