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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提: 我有个重要消息要告诉你;也许对你来说是陈年旧事,但我觉得或许它还算是重要的,就让我朝花夕拾吧。费西金,你还记得这个人不?但愿你没忘记他。 瑞士人,法国混血,家世背景大得让人结舌;现在我这里有个谜语要给你猜,可不要以为我是突发奇想;好了,现在,仔细听我说。 据可靠消息,费西金,费先生是我们认识人中的一员,你不觉得他跟某些人,确切地说是某个人的气质很像吗?我知道你一定猜出了是谁,所以我不打算画蛇添足……会不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对,你才不会类,你才不是个感情波动大的人,但我希望你能对那位先生宽容些。” 我的手滑过桌面啪嗒一声落在柚木地板上,我已经猜出了那位先生——正是戴蒙,两个同样傲慢、同样是法国混血儿的人,我怎么就没想过会是同一人?愚笨! 我懊悔不迭,因为清楚地记得,那位费先生并不看好我,初次见面时甚至连现身都不愿意;那么,现在的我又是为何要自取其辱,要一个根本对我不屑一顾地人垂怜我那可悲的感情! 回想过去的种种,那位先生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居然历历在目,我从来不知道我会有如此好的记忆力,而这更加重了烦恼和自责,“多么愚蠢的人呀,你居然不止一次认为戴蒙有着跟你一样的情感;他那么做不过是出于礼貌,你却奉为真理,真是愚蠢至极!”我撇了眼窗台上插在花瓶里半枯的玫瑰花,心里难受极了,走过去把花从瓶子里拔出来,狠狠心丢进垃圾桶里。 “好吧,这样也好。”我舔了舔伤口,宽慰自己,“幸好你及时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他本来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唱一出做一出,还好你提早发现!”我伤心极了,却很快冷静下来,先给安娜回了封简短的信,她并不知道我已倾心于戴蒙;而后打定主意要好好保护自己,远离戴蒙。 我需要编造一些理由,莫名其妙地疏远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毕竟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散步、聊天,照现在的形势看,接下来的日子,我跟他一定会有不止一次的交集;然而,过了一天又一天,那位先生居然杳无音信起来。我从不主动跟他联系,又不在同一个区生活,偶遇和邂逅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于是,我越来越坚信那位先生并不拥有同我一样的情感,正巴不得要远离我。
几天后的早晨,我再次收到女友安娜的邮件: “你的回信为何这般短,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爸上星期到巴黎看我了,刚走;你答应我要来看我的,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如果我不催促你,你才懒得过来,对吧? 现在呢,我这里有个大惊喜在等着你,想知道是什么吗?赶紧过来巴黎吧! 对了,你的感情生活最近如何?——我跟我爸都心感内疚,特别是爸爸,他总觉得他的做法有违一个做父亲的原则,他想要补偿你,拍着胸脯说你的婚姻大事包在他身上。所以,你这个星期天能不能去我家一趟,我妈妈也着实想念你了;毕竟,你真的如他们的女儿一般,好不好,提? 静候佳音。 爱你的安娜” 我赶紧回了信,在信中我用了最严肃的措辞来表明我的心迹,请她一定不必为此内疚,也不要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更不必负责我的婚姻大事。信的最后,我委婉地写出了对戴蒙的爱意,写了我的困惑与猜疑,写了单相思的痛苦,我又吩咐她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是李希,倘若他把我的心迹泄漏给了男主角,我可当真会无地自容。最后的最后,又拜托她一定请吴先生取消了见面,并且说那样会显得彼此很生疏,希望安娜能理解。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接到了吴先生的电话,他执意要我去家中小坐,言语间充满了恳求,“你阿姨已经准备几天了,说是给你做一大桌子饭,不管怎么说,看在她这么期待的份上,提提你也一定要过来!就这么说定了,星期天的晚饭在家吃。”说罢他挂断电话,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心情不好,工作效率也低。每天也只有三四个人前来咨询,今天上午本来有两位预约者,到了中午却不见半个人上门,又接到电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好吧,现在我当真是无比清闲。”我只得如此感叹。 这时,喻晓,我唯一的助理,推门进来,给我看最近的财务状况,她兼任财政总监。上学期间,爱情最是耽误学习;工作期间,爱情照样耽误财政收入:上个月刚刚收支相抵,差一点就有赔本的危险——我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进爱情,工作悉数被落下:心理专栏停稿,咨询者也是尽量地少……而这一切又是值得的吗? “看来要好好干了,不然连你们的工资都发不下来了呀!”我调侃着,喻晓只微微笑着,她安静的个性让我很是羡慕,有时候还挺嫉妒,因为那样的心如止水才能做好心理师,而我总是冲动。这时电话响起来,我拿起话筒,礼貌地说:“您好。” “是苏小姐吗?”我忽然背脊一凉,是他。 “您好,我是苏提。”我努力不让他听出话语里的异样,然而,显然,我做得并不成功,因为他问道:“我是戴蒙;苏小姐是感冒了?” “感冒?”我尴尬地笑笑,说:“没有的事,只是,刚喝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就接了你的电话。” “原来是这样,”戴蒙顿了顿,接着说,“我正在外面。” “什么?!”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很快镇定,我应当明确告诉他这是上班时间,不能跟他见面,于是便道:“戴蒙先生怎么找到这个地方?一定是路过碰巧看到的吧。” 他没回答我的话,自顾自地说:“你的工作室的装潢不怎么样,缺乏生气,让人望而生畏。” “是吗?”他的话显然吓到了我,我知道这位先生独到的品味和艺术视角,于是急忙问:“哪里让人生畏?你真的吓到我。” “全部,”他说,“我想,你大概需要翻新一遍。” 我有些不屑,以为他吹毛求疵的毛病又犯了,于是也不把他之前的话当真了,应付他说:“过一段时间正好要店面升级。”他立即表示极其乐意做店铺的设计师,“当然,前提是你相信我的设计能力,并肯交给我去做。” “当然,”我回答,“谢谢你中肯的意见。” “现在是十一点一刻,也许,”他提议道:“也许,我们可以共进午餐。” “共进午餐?”我巴不得离他远远地,怎敢靠近这位愚弄我的人,便断然拒绝:“真是抱歉,我现在还有些工作要做,而且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总不好意思让你干等着。” “那么我在对面的咖啡馆里等你。” 挂了电话,装模作样地在办公室里耗了半个小时,如你所知,我什么工作也没有,不过是抓了本杂志心猿意马地翻过来翻过去——他怎么竟忽然来找我,是出于友谊还是嘲讽还是——暧昧?我拿捏不好,思来想去,实际上却在动摇,暗自期许他对我或多或少有些爱慕之情,不然怎会贸贸然出现在我的诊室前?如此一想,满心欢喜,然而,我终究是冷静下来,并告诫自己少做白日梦,半小时后,像片儿纸飘到咖啡馆。戴蒙正端着咖啡,一边喝一边专注地盯在面前的纸上,我轻轻坐到他对面,不敢打搅他,果然,他也没发现我。我要了杯绿茶,直愣愣地望着橱窗外的大街,此时的我,哪有那份闲心去关注他? “工作做完了?”他抬头对我说,吓人一跳,他把纸掉个个儿朝我推了推,说:“瞧瞧怎么样,灵感突现,当然,这不是定稿。” “这是什么?” “你看看呗。” 我看上一眼,忽然喉头收紧,道:“这是给我的设计稿?” “对,”戴蒙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卷起那张纸,把铅笔放到口袋里,站起身说:“饿得休克了,现在去吃饭。”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怕哽咽之声给他听了去。他对这个地区不熟悉,只好由我来选择餐厅;我深知他吃不惯中餐,只好将眼光放在西餐馆上,然而,方圆数里,只有一家肯德基,他当然不会去。最终,我选择了一个微小的中餐馆。 这里很洁净,也很安静。屋子里放着畅快的肖邦,我的午餐时间几乎都是在此处消磨的,这里超过一半的服务员跟我熟络;最重要的是,厨师做的河南菜十分地道,几乎全是家常口味,任何人都能轻易接受。我跟戴蒙坐在靠窗的一对沙发上,我表示这顿饭由我来请,却遭到了对方的拒绝,“戴蒙先生是想让我一直欠着吗?” 他表示很迷茫。 “我唯一的那顿地道法国菜是拜你所赐;现在是我的地盘,却连埋单的机会都不给我,难道你是想故意刁难?”我一冲动,劈头盖脸地给他安上几个罪名,他更加迷惑,我紧追不舍,“所以,我是要答谢你那顿地道的法国菜。” “好吧。”他终于屈服。 菜陆续端了上来,由于老板的特殊照顾,所有饭菜的量都比平时多了五分之一,细心的我又要了瓶张裕葡萄酒,这样就可以集中精力在饭菜上而不用交谈了;然而,到了中间,他似乎听钢琴曲腻味了,问候起我来:“跑马场之后没有问候过:苏小姐的伤势怎么样了?” “已经痊愈;谢谢关心。” “如果你再这样说我就会觉得相当生分;还有,下次骑马可要当心,掉以轻心是不行的,有空我可以教你,当然是在你很乐意的情况下。” “我很乐意,”我只好这么说,又问他:“你到底为什么来诊室?” “……什么叫诊室?” “我是指我的咨询室,你怎么知道地址?” “刚好路过而已。”他轻松地说,“哦,不,我也是个患者,不知苏医生何时有空?” 我原本在心底藏着一丝丝的期盼——他是专程来找我的,然而,事实如此残酷,他只不过是作为一名普通咨询者的身份而来,不带任何私人情感。人终究是矛盾的动物,女人尤甚,南辕北辙正一步步吞噬着那放在摇篮里的心。 “哦,真是不幸,本星期已经排满了,你应该提前预约的。”我面露难色。 他想了想,说:“好吧,我预约,但愿苏医生的日程没有排到两个礼拜后。” 虽然我极其不情愿接下这个差事,却不得不厚着头皮答应下来,且要面带笑容,“我很愿意帮助你。”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提前表示感谢?” “当然不用,”我说,“这是我的职责;而且,咨询费已经是酬劳。” 最后他要求我将对咨询室的设计要求写成邮件发给他,显然,他当真了;我可没有要升级咨询室的意思,只好支支吾吾地表示会尽快将意见传达给他。通过那张简单的速写,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先生真是位设计师,如果坚持下去,未来一定一片艳阳。至于他要求我发邮件的事情,我根本是假装忘记了,几天里,我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上网也不用手机,就连诊室的电话都懒得接,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那位先生,我还是相当愿意直接与咨询者沟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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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往往周末比工作日琐事还多——!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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