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说:在人类还没有发明别的工具来帮助他的肉眼探测“可见光带”以外的宇宙前,人类所看到的,并认为是完全的、真的、确实的世界,实际上是极不完全的,它只是整个宇宙的极小一部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宇宙,已经比几百年前不知要大了多少,可是还只是整个宇宙微乎其微的一部分;这个极重要的事实真理,一向是被人类所忽略的。想想两千五百年前佛陀便能不靠我们今日所拥有的任何工具指出同样的结论。那确实是令人惊服的。
这里有个比喻,也许可以帮各位更清楚地了解我们人类的肉眼是如何拙劣,以及天眼和肉眼的比较是怎样的。
试想象在一个大城市的中心,如果有一幢完全关闭的屋子,只开了一个很小的窗子,从这个窗口,一个人只能看到层叠的高楼和上面一小块蓝色天空,以及有限的人们活动。假设有一个小孩,在这屋子里出生长大,那么他对世界的印象可能是什么样儿呢?无疑地,他对他的世界的印象是根据透过这个小小的窗口所看到的一切。你如为他描述海景浩瀚的美丽和日出日落的奇观,无论说得怎样天花乱坠,他都很难了解,很难欣赏。我们人类的肉眼所能给我们的便只有这些。事实上我们是住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透过一个很小的“窗口”——我们的眼睛——去看世界,然而我们却坚持地说,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整体、确切而又真实的世界!
现在假设另有一所完全封闭的房子建在山顶上,并且开有一个很大的风景窗,从这儿可以看见无际的天空和无限的旷野。或许,为了让它更显得美妙些,我们不妨说,到处都是鲜花园地,还有少女们在园中曼舞婆娑。在这个屋里也有一个小孩出生成长。
那第二个孩子所看见的世界,无疑地要远比那个从小窗口看出去的拥挤都市要来得伟大与美丽。如果说第一个孩子只有肉眼,那么我们可以譬喻地说,第二个孩子是具有天眼了。
天 眼
通常我们都说只有天上的神或女神才有天眼,然而按照佛教的义理,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因为我们人类也能得到天眼,有两个方法可以使我们做到:一是透过“禅那”(Dhyana),这是一个梵文字,通常译为“冥想”(Meditation)。另一个方法是在肉眼上加仪器(要知道肉眼本身也是一种仪器,在今天甚至可以移植了)。虽然第一个方法比第二个高明得多,第二个方法却可能易于为现代人所接受。现代人依靠高度望远镜可以看得很远很远。用显微镜可以看到肉眼所不见的微生物的活动。今天,一个人可以藉著人造卫星及电视看到万千里以外发生的事。有许多奇景在佛陀的时代是天眼所独享的,现代人也能看到了。在佛陀的时代,禅那可能是使人类超越肉眼限制的唯一方法。其实,人的看的能力原是无限的,我们之所以不能发挥这整个看的能力,乃是受了我们这对肉眼的限制。很明显的,佛陀深知这一真理。经过多年的禅那,佛陀发现肉眼的障碍可以打破,人原来的看的能力可以充分发挥。当一个人发挥了他原来的视力时,他将毫无困难地把视界扩展到天眼所能达到的范围。
说到这儿,我相信诸位不难了解肉眼是什么,天眼是什么了。在佛陀的时代,使人类了解天眼是很困难的。但是在现代,实际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拥有某种程度的天眼,因此,我们也就比较容易领会得到。
慧 眼
现在让我们来谈慧眼。
为了描述慧眼,我必须介绍一个很重要的佛法基本概念,这个概念在梵文里叫做Sunyata,通常把它译为“空”,更正确些,是译成“第一义空”。这个教义是很独特的,在别的宗教教义里可不容易找到。佛教浩瀚的经典有极大部分致力于研究“空”。我今天所能贡献给各位的,实在只是从汪洋大海中掬出来的一滴水,但我愿意尽我所能。以下是介绍佛陀常常使用的三种分析方法。而每一个方法都归结到宇宙万物万象的本体原皆是“空”。
第一种方法,我叫它分解分析法。
我这里有一架收音机,让我用它来做例子。这是一架我们叫做收音机的东西,现在我把它的扩声器拿了出来,诸位是否把这一个扩声器叫做收音机呢?答案是否定的。诸位将称它为扩声器。现在我又拿出电晶体,诸位把电晶体叫做收音机吗?又不是的,那是电晶体。电容器、电阻器、塑胶套子、电线等等,又怎样呢?这些部分无一可以称为收音机。现在请大家注意,当各个部分都拆散移开了后,诸位能告诉我收音机在哪里吗?收音机没有了。因此,“收音机”只是我们为暂时合在一起的许多零件的集合体所取的一个假名称。当一个人在心中把它分解时,它就失去了存在。因此,收音机并不是一个永久性的实体,收音机即是“空”。(请注意这个“空”不是“实”和“空”相对的空,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空。因此,佛法中更精密地称之为“第一义空”)
不仅收音机是“空”,扩声器也是“空”。假如我拿出扩声器中的磁铁,诸位称它为扩声器吗?不会的,诸位一定称它为磁铁。假如我移掉架子,诸位称它为扩声器吗?也不会的,诸位将称它为架子。当所有的零件都拆开移去时,你还到哪里去找扩声器呢?所以,我们分解了扩声器,它就失去它的存在。扩声器不是一个永久性的实体,扩声器是“空”。
分解的分析法非常重要。因为诸位可以把这个方法应用到世上的每一样东西上而引出相同的结论:每一样东西都能分解,没有一样东西是永久性的实体。所以,不管我们称呼它为什么,它总是“空”。佛陀把这个方法应用到他自己身体上。他幻想从他身体上去掉他的头,而后问道:这头是否还能称为人身或“自我”?答案是:否,它是一个头。他从身上取去手臂,这可以叫做人身或“自我”吗?答案又是:否,它是一只手臂。他取出他的心,问道:这是否人身或“自我”?也不是的。现在我们甚至于更精确地了解到一个人的心可以移植给另一个人,而不把另一个人改变成这个人。他取去身上的每一部分,发现这些部分没有一个可以称为人身或“自我”。最后,在每一部分都移去之后,“自我”在哪里呢?因此,他下结论说:不仅肉体是“空”的,就连“自我”的观念也是“空”。
第二个方法,我叫它归纳分析法。
虽然我们在世界上看到成千成万不同的东西,人却能将它们归纳为少数基本原素。比如说,基于化学的特性,人类把黄金列为基本原素之一。虽然成千的金制物品,从复杂的黄金铸像到简单的金条,有各种不同的名称,但每种金制物品都可以熔解并再铸成另一形状,它们都是可变的、不恒久的。能保持不变的是共同的化学特性。因为有这共同的特性,所以我们就把所有的这些物品叫做金子。换句话说,它们都可以归纳成一个称为金子的单一元素。
在佛陀的时代,印度哲学家将宇宙间的森罗万象归纳为四种基本元素,就是:地、水、火、风。佛陀则宣称这四种元素还可以进一步归纳为“空”。并用金子做例子,佛陀的意思是:虽然我们已经抽出这一切金制物品的共同特性,称它为金子,可是我们能指出金子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吗?能指出金子究竟在哪里吗?凡是我们所能够指出的,都只是金子的某一种特殊形状,例如金条,可是金条不能代表金子,因为金条是可以变的,并不是永久不变的。因此,“金子”这二个字只是我们给某些特性的一个名称,是没法拿出来给你看的。所以,佛说金子是“空”。基于同样的推论,一切固体都即是“空”。
不仅固体是空,液体又何尝不是空?液体的特性,也是没有永久性,没有固定的形状,是可变的,是无从捉摸的,是空。两千五百多年前,佛陀说,宇宙每一样东西都能归纳为“空”。(这即是“色即是空”的注释。不但色法是空,心法也是空,因为欧美人著重物质,所以这篇讲词偏重色法,请读者注意)
西方科学家也获得一个与此类同的结论,那确是很有趣的事。在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之前,西方科学家把宇宙万物归纳为两个基本元素,说这两个元素是恒久常存的;一个叫做物质,另一个叫做能。爱因斯坦用数学方法证明,将这两个元素统一了起来。他说:物质也是能的一种形态,正和电是能的一种形态,光是能的一种形态等一样。他由此下结论说,宇宙万物万象都只是能的各种不同的形态。可是我们如进一步问,什么是能的原来性质呢?你能拿出能的本体来给我们看看吗?虽然我不敢武断地说西洋科学家的所谓能,同于佛法的所谓“空”,至少我说能的本体也是没有固定形状,无法捉摸,类似于“空”。
第三个方法,我叫它透视分析法。
佛陀用禅那来实施这种方法,我们没有这样的功夫,不容易照办,幸好现代的科学成就提供了许多工具仪器,可以大大地帮助我们了解这个透视分析法。
让我们再来谈谈这张电磁光谱(见彩图一)。我们知道,人类的肉眼只能看到宇宙中这个在谱上叫做“可见光带”的很小的范围。但是靠某种仪器的帮助,例如红外线仪、X光、显微镜等,现代人已能够看到“可见光带”以外的若干宇宙领域。为了更容易帮助诸位透彻了解起见,请诸位再看这张图表(见彩图二)。这张图表所显示的是,藉不同的仪器、在不同的电磁波长下所看到的一个通常我们所谓的人。我在这张图表上标明了1到5。在“1”底下,诸位看到一个主要由红、黄及绿三种颜色所构成的形象,那是藉红外线仪所看到的人的样子。在“2”底下是肉眼不用其他仪器所看到的人。在“3”底下是透过X光所看到的人,皮和肉都不见了,然而骨架仍在。接著一个标明“4”的,是用显微镜所看到的人身各部分的分子构造图。最右边标明“5”的是一片空白。
彩图二
诸位看了这个图,请不要误会,说这四个图和那一片空白是代表不同的实体,它们是同一个人。也不要误会,认为从左到右它们占据著不同的空间。实际上,它们是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为了再说得清楚一点,请诸位把我当作我所谈的那个人。请试想象,如果诸位的眼睛能看到红外线,那么诸位所看到站在这里的我便是红、黄、绿三色组成的形象。现在,再改用诸位日常使用的“仪器”来看,在诸位的肉眼里,我的身体显现出来了。再想象诸位的眼睛能看到X光,那么皮肉及血液都消失了,诸位现在看见的,便只是我的骨骼。再换另一种仪器——显微镜的眼睛——来看,现在站在这里的则是一个复杂的分子结合了。我们更进一步深入探讨,现代科学告诉我们,分子是由原子组成,而原子则由质点组成,最后一切质量都可以转变成能。能的原本性质是我们看不见,也抓不到,无形无色,无从捉摸的。让我们称它为“无形之形”,这个就是“5”底下的空白处。
请诸位注意这一事实:我仍是同一个通常所谓的人,但现在却以不同的形象在诸位的面前呈现——一个彩色的影像,一个肉体,一架骨骼,一个分子微体的结合,以及诸位从各种不同的境界看成的其他许多形态。最后则是无形之形。
这第三个方法——透视分析法,也引到同样的结论:宇宙间的万物万象都可以深究到它的根源,科学家称它为能,而佛陀称它为“空”。
有一点极其重要,要请诸位注意,前面我所说的都是意识理解,而“空”却是直接的经验境界。容我重复地说一遍:“空”是直接的经验境界。据说当一个人达到那境界时,他便会经验到一种极大的快乐感,比一般人所经验到的任何快乐感都要强几百倍。不仅这样,“空”是一种没有变动与无常之感的境界。
现在让我再推进一步。诸位都知道,认识了人的痛苦是导致悉达多太子放弃宫廷生活,做一个苦行僧,去寻求人类解脱大道的直接原因。佛陀列出了人类的八苦——苦在梵文里是Duhkha。这八苦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和无常(也即是五蕴炽盛)。我没有时间为诸位更详细地解绎八苦,但是,如果诸位细心地将它们分析一下,就可以断定,这八苦统统都跟我们所具有的肉体,以及我们称为“自我”的意识有关,或者也可以说,肉体和“自我”意识是造成一切痛苦的根源。
因此显而易见,在“空”的境界中,肉体与“自我”意识已不再存在,苦又怎么还能存在呢?当一个人达到那种境界时,宇宙万物,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成“空”观。所有人类的痛苦以及生死都消失了,都不再执著,这种人我们说他拥有了慧眼。
这就像忽然从一个极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出来;这就像慈母和他失去了多年的爱子不期而遇的心境;这就像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大海中绝望地航行时,忽然发现一条地平线时的狂欢。这些是佛经上对一个人得到慧眼时,所经历的大喜悦的一点描写。
很多佛陀的弟子都达到了这种境界。在佛教里他们被称为阿罗汉,他们已是圣人。然而佛陀却向他们发出严厉的警告:“不要停顿在慧眼上!”佛陀指出,人的最大的病是执著;当人只有肉眼或天眼的时候,他把不完整、易变的,因而也是虚妄不真实的世界看成完全的、恒久的、真实的。他就执著于他所看到的世界,一切痛苦由此而生,这是一个极端。可是当一个人用慧眼看见了宇宙万物是无常的、不真的、“空”的时候,他喜乐留恋于这个“空”的境界,这就成了对“空”的执著,是另一个极端。无论是对“有”或对“空”,一旦有了执著,那个构成一切无明和痛苦之根的“自我”意识便不能完全绝灭,人也就不能彻底解脱。因此,法眼的获得乃是佛法中再进一步的教旨。
诸位看了这个图,请不要误会,说这四个图和那一片空白是代表不同的实体,它们是同一个人。也不要误会,认为从左到右它们占据著不同的空间。实际上,它们是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为了再说得清楚一点,请诸位把我当作我所谈的那个人。请试想象,如果诸位的眼睛能看到红外线,那么诸位所看到站在这里的我便是红、黄、绿三色组成的形象。现在,再改用诸位日常使用的“仪器”来看,在诸位的肉眼里,我的身体显现出来了。再想象诸位的眼睛能看到X光,那么皮肉及血液都消失了,诸位现在看见的,便只是我的骨骼。再换另一种仪器——显微镜的眼睛——来看,现在站在这里的则是一个复杂的分子结合了。我们更进一步深入探讨,现代科学告诉我们,分子是由原子组成,而原子则由质点组成,最后一切质量都可以转变成能。能的原本性质是我们看不见,也抓不到,无形无色,无从捉摸的。让我们称它为“无形之形”,这个就是“5”底下的空白处。
请诸位注意这一事实:我仍是同一个通常所谓的人,但现在却以不同的形象在诸位的面前呈现——一个彩色的影像,一个肉体,一架骨骼,一个分子微体的结合,以及诸位从各种不同的境界看成的其他许多形态。最后则是无形之形。
这第三个方法——透视分析法,也引到同样的结论:宇宙间的万物万象都可以深究到它的根源,科学家称它为能,而佛陀称它为“空”。
有一点极其重要,要请诸位注意,前面我所说的都是意识理解,而“空”却是直接的经验境界。容我重复地说一遍:“空”是直接的经验境界。据说当一个人达到那境界时,他便会经验到一种极大的快乐感,比一般人所经验到的任何快乐感都要强几百倍。不仅这样,“空”是一种没有变动与无常之感的境界。
现在让我再推进一步。诸位都知道,认识了人的痛苦是导致悉达多太子放弃宫廷生活,做一个苦行僧,去寻求人类解脱大道的直接原因。佛陀列出了人类的八苦——苦在梵文里是Duhkha。这八苦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和无常(也即是五蕴炽盛)。我没有时间为诸位更详细地解绎八苦,但是,如果诸位细心地将它们分析一下,就可以断定,这八苦统统都跟我们所具有的肉体,以及我们称为“自我”的意识有关,或者也可以说,肉体和“自我”意识是造成一切痛苦的根源。
因此显而易见,在“空”的境界中,肉体与“自我”意识已不再存在,苦又怎么还能存在呢?当一个人达到那种境界时,宇宙万物,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成“空”观。所有人类的痛苦以及生死都消失了,都不再执著,这种人我们说他拥有了慧眼。
这就像忽然从一个极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出来;这就像慈母和他失去了多年的爱子不期而遇的心境;这就像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大海中绝望地航行时,忽然发现一条地平线时的狂欢。这些是佛经上对一个人得到慧眼时,所经历的大喜悦的一点描写。
很多佛陀的弟子都达到了这种境界。在佛教里他们被称为阿罗汉,他们已是圣人。然而佛陀却向他们发出严厉的警告:“不要停顿在慧眼上!”佛陀指出,人的最大的病是执著;当人只有肉眼或天眼的时候,他把不完整、易变的,因而也是虚妄不真实的世界看成完全的、恒久的、真实的。他就执著于他所看到的世界,一切痛苦由此而生,这是一个极端。可是当一个人用慧眼看见了宇宙万物是无常的、不真的、“空”的时候,他喜乐留恋于这个“空”的境界,这就成了对“空”的执著,是另一个极端。无论是对“有”或对“空”,一旦有了执著,那个构成一切无明和痛苦之根的“自我”意识便不能完全绝灭,人也就不能彻底解脱。因此,法眼的获得乃是佛法中再进一步的教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