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痴痴缠(27)
文章来源: 汉代蜜瓜2008-01-15 21:48:33

百合感到危险在一天天迫近,她不知道哪一天,但是她知道是在她怀孕三个月内。她的病历落在她父母的手里,他们自然知道要在这期限内早日安排。

她每天在房内乱转,到处找可以帮自己逃脱的工具。房间里没有电话,她不可能报警,而且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报警。

一个女孩被父母关在一所空房子里,这个女孩报了警,这将是多么轰动的社会新闻啊,肯定会被登上晚报,成为这个城市千家万户饭桌上的谈资。

这套房子在三楼。终于有一天,她在厨房地柜的角落里找到一包塑料餐刀,她在中午吃完午饭,父亲离开之后,硬是用那包塑料餐刀加上自己的牙齿,把床单切开一个口子,撕成条条,连接在一起,打了死扣。她把这绳索从阳台上往外探探,离地面并不远,于是把一头系在阳台的栏杆上,人从里面爬出来,抓着绳索,不住地踩着窗台和墙壁,或者在二楼阳台上稍做停留,一点一点,极力避免自己往下看,忍住头晕,终于爬到地面,转身就跑,出了小区,跳上一辆公交车,跑到诚成楼下。

还好她有把一些零钱放在裤袋的习惯,否则真是寸步难行。

她找了很长时间,找到一家报摊,跟摊主要了电话,拨诚成的号码。

她要见邱志诚,她要把她的遭遇向她倾诉,她要在他怀里痛哭。

电话接通,她深吸一口气问:“请问邱志诚在不在?”

听电话的总机似乎是个新人,这么回答:“请问您哪位?”

百合说:“这里是长途,我是他同学。”

总机小姐就说:“哦,邱总和夫人到加拿大登陆去了,您要不要他母亲家里的电话?”

百合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没了思维。她机械地说:“谢谢,不用了,我以后再联络他。”

她付了钱,木呆呆地沿着街道的方向往前走,不知道自己可以往哪里去。滑稽不滑稽,她怀孕,他却浪子回头,跟老婆孩子移民加拿大了?他是被老婆的贤惠感动了,还是这场风花雪月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移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吧,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跟自己提及?原来他早就为自己找好的退路!他怕自己纠缠?他逃得这么远,隔着浩渺的太平洋,她无从纠缠。

她就这么被生活闪了一下腰?苏雪凝终于赢了,她输得惨不忍睹,输了爱情,输了自尊,输了父母,输了工作,输了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也从此输了整个人生。

曾经有个那么好的大男孩等着她,她却自找苦吃,非要跟有妇之夫搅在一起,追求所谓的爱情,得罪家人在所不惜,可是现在生活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告诉她这爱情一钱不值,是个世纪骗局,你说讽刺不讽刺?

她为什么不听许愿的话?她为什么不听父母的话?她为什么要让周全伤心?她是不是自作自受?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天格外的蓝,云格外的白,阳光空前的刺目。她走到十字路口,看到对面有一家面店,她以前在诚成的时候,许愿下班来找她逛街,她们经常在那里吃面。

她们说说笑笑,讨论这个嘲笑那个,无话不说,多开心多阳光,无忧无虑。后来她们各自有了男朋友,都重色轻友,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了。不同的是,许愿的男友可以拿到阳光下晒幸福,而她的不能,因为她所爱的人是有妇之夫。

许愿那么劝她,那么骂她,她没有听,任凭自己陷落在这段不应该的感情里面不能自拔。

她的父母苦口婆心,她却用尽心机去欺骗他们,今天还冒着摔死的风险从家里跑了出来,她为什么要这么伤父母的心?

她活该,她自找。

此时她感到头晕,耳鸣,肚子里火烧火燎的饿。她机械地左转,沿着斑马线过马路,准备到街对面吃一碗面。

一碗面的钱还是有的,先吃饱再说。至于吃饱后到哪里去,那就吃饱后再说。要死也做个饱死鬼。

那一个晴朗的下午,蓝天白云,阳光灿烂。陈百合沿着斑马线穿街过马路,打算到对面的面店吃一碗面。她精神恍惚,没有看见对面的信号灯是红灯,偌大的马路只有她一个人穿行。

一辆车子从左侧驶过来,没料到有人会闯红灯穿马路,车子本身也超速,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陈百合的身体被撞出好几米远,落在道路中央。

她甚至还没有反应,只觉得身体被重重的一击,就失去知觉。昏迷前,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知就是沉重和坚硬。

沉重的是撞击,坚硬的是地面。

百合躺在医院急救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正在发疯一样地到处找她。那天百合妈妈跟单位请了半个月的假,约了丈夫一起去旧房里找女儿,打算把她直接带到火车站,到外地百合的姑妈家去把手术做掉。

他们看到的是一套实实在在的空房,阳台的栏杆上,用床单结成的绳索随着微风轻轻摇荡。他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能相信一向柔弱的女儿居然敢,也居然能够从这里逃脱。

他们立刻回家给诚成打电话,要来邱家的号码,询问邱志诚的去向。

他们被告知邱志诚携妻儿移民去了加拿大。

百合妈妈几乎崩溃,强力支撑着又找许愿。许愿公司里的人说她在外地出差,不在本市。

到底百合爸爸镇静,要妻子在家里打电话守电话,他本人骑着自行车到处搜索,把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一遍。

终于在晚饭时间,百合妈妈从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看到一起车祸的报道,受害者穿的衣服依稀就是女儿的衣服。

出事路口不是市中心繁华地段,但是是这个城市的交通主干道,这条街上的车速本来就快,再加上肇事车辆超速行驶,所以伤者形势颇为严峻。

他们在医院里找到昏迷不醒的百合。百合爸爸当即心脏病发作,百合妈妈全身虚脱,往后就倒,被旁边的护士托住。

大出血,百合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被输血,同时在昏迷中被做了清宫手术。

凶险是凶险,但是医学发达,还没有致命,百合终于醒过来,看见妈妈趴在床前打盹,两鬓白发一夜生,顿时羞愧万分,用床单蒙着头,想转过身朝里,但是全身僵硬,哪里动得了?

早两年间,百合的哥哥陈百川就在加拿大拿到一份工作,从美国迁往加拿大。百合跟邱志诚的事情曝光后,百合爸爸妈妈就跟陈百川在联络,希望他能把百合办出国。陈百川以最快的速度给百合申请了一家语言学校,把所有的文件都寄给父母。百合爸爸妈妈知道百合不会同意,就私下里替她办一些手续。好在之前百合一向是乖乖女,什么成绩单,毕业证之类的东西全交给妈妈收着,连薪水都是交一半给妈妈,一半留着自己零花,所以百合妈妈在车祸之前就把所有的文件准备好,只等送大使馆去签。

不料就遭遇这么一桩飞来横祸。陈百川知道这事要赶回来时,百合已经出院回家休养。出院后的她特别安静,不说不笑不哭不闹,让吃饭就吃饭,带她去散步她就去散步。

百合爸爸妈妈还费心费力,把房子换掉,搬了家,自然电话号码也换了。

新的小区新的邻居新的环境,谁也不认识谁。

百合甚至没有联系许愿,她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

百合妈妈却提心吊胆,生怕女儿再有个什么意外。她这条命是拣回来的,以前她再有什么错,再怎么惹父母生气,她也是他们的女儿。生命如此脆弱,所有的荒诞,所有的过错,在生命面前,都可以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任何跟邱志诚有关的话题,甚至于跟那个男人有任何联系的人和事,他们都不提。

终于有一天,百合自己对妈妈说:“妈,你们就别为我担心了。我发誓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再让你们伤心的。如果我再让你们伤心,就让我变成丑八怪,永远见不了人。”

百合妈妈放声大哭,母女俩抱头痛哭,把所有的心结都打开,轻装上阵。

百合身体稍稍恢复,把留学文件递上去,很快被批准。

临行前才跟许愿联络,出来一起吃饭。

许愿看她一脸沧桑的样子,就问:“百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失踪那么长时间?”

百合平静地说:“我决定放手,心情不好,到外地姑妈家住了一段时间。许愿,我马上要出国读书。青山常在,绿水常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你要是碰到周全,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让他不要等了。”

许愿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合微笑着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许愿,以前读这几句,总也参不透,现在我是彻底明白了。世上原来没有什么烦恼,所有的烦恼都是庸人自扰。”

许愿一向比她智慧,但是她觉得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她比许愿更加智慧。许愿还有一个赵飞鹏割舍不下,如今她除了父母至亲,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牵扯在这滚滚红尘中。

改日她独自一人从上海出港,经温哥华飞往多伦多,投奔分别了八年的哥哥陈百川。赵飞鹏搞了辆车把许愿和百合一家送到机场。临入关前,百合妈妈拉着百合的手泣不成声,百般叮嘱。百合表现得异常冷静,跟他们每一个人拥抱,包括赵飞鹏。

她对赵飞鹏说:“不要辜负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