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痴痴缠(19)
文章来源: 汉代蜜瓜2007-12-28 06:44:57

百合在父母回来之前拆线。许愿把自己的一副大镯子送给她,加之又到了穿羊毛衫的季节,百合爸爸妈妈居然没看出什么来,只说:怎么脸色不好?

他们的宝贝女儿这么回答:前几天拉肚子。

百合更是万般央求自己的朋友:许愿,你别跟他们说,求你了。我向你保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做这种傻事。

许愿说:你还知道这是傻事?看你还可以救药,那就算了。但是我觉得你瞒不长的,你自己小心吧。

百合回单位上班,埋头工作之余,发奋读书,英语书,专业书。

袁军有日请邱志诚吃饭,喝酒喝得半酣,邱志诚就问:你对佛教有没有研究?我现在发现宗教真是智慧。你说生命是什么?生命就是痛苦。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以后的一生,是逐渐走向痛苦,走向磨难的一个过程。生命不息,痛苦不止;生命停止,痛苦停止。然后再轮回,再重复着这个痛苦的过程。

袁军说:你啊,我怎么说你?你就是吃饱了撑的,精力太充沛,无事生非。本来好好的日子,你非要去招惹人家小姑娘,如今弄出这一摊,又没本事收拾。我说你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啊?这下舒服了?家里一个,吃药,外面一个,切腕,够你喝一壶的。我看你如果实在没办法,拿根绳子吊吊死算了。你死了,她们肯定安静。你有绳子没有?没有我借给你。

邱志诚说:你以为我不想?有时候我想,活着真没意思,还是死死掉算了。

袁军劝他:如今你也折腾够了,可以了,回家好好跟老婆过日子吧。毕竟这么些年的夫妻,又有个儿子,老婆也贤惠。至于陈百合,你多多少少补偿她一点,撒开手吧。我相信你家阿凝也不会说什么。你再找这样的老婆可不容易。

邱志诚一口一口地喝闷酒,最后喝得大醉,一阵哭一阵笑,指着袁军的脑袋,从释迦牟尼讲到观世音,再到老庄。袁军无奈,只得把他送回家。志诚妈妈看他这样,自然不能把他送到苏雪凝卧室,只得跟袁军一起,把他搀到自己房间,放倒在床上,送出袁军,泡杯茶,把水温调到可以入口,才端到儿子面前,说:喝口茶醒醒酒。

邱志诚抓住妈妈的手,哭着说:百合,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

志诚爸爸气得抬起手掌,就要掴他,忽然一阵胸闷,忍不住咳嗽起来。志诚妈妈扔下儿子,预备再给老伴去倒杯白开水,一转身,看见苏雪凝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望着门内,一声不响。

志诚妈妈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她先安慰媳妇:志诚他喝醉的人,你别跟他计较。拉着媳妇到沙发上坐下,再去厨房给老伴倒水,然后喂儿子喝茶,给他脱衣脱袜,安顿他睡下,这才出来,把苏雪凝劝回房,她则代替儿子睡在钢丝床上。

苏雪凝过了那一夜,居然主动吃饭吃菜,出门散步,慢慢增加运动量,甚至去运动俱乐部办了张卡,定期健身,无论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状态都慢慢好了起来。

苏雪云首先诧异:阿凝,你跟姓邱的好了?那女的这次也闹自杀,他什么态度?

苏雪凝冷笑:他还能什么态度?以我对他的了解,出不了几天,他还会再回头找她的。不信你就等着看。

苏雪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是那样,他真是不可救药了。算了,干脆我找人打他一顿,给你出出气,你跟他离婚。

苏雪凝咬咬嘴唇,说:姐,这事你就别插手了,让我自己来处理。

苏雪云担心地说:阿凝,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可别再做傻事,人不是每一次都那么运气的。

苏雪凝说:你放心,我死一次够了,不会再死第二次。

苏雪云不好再说什么。

苏雪凝以前在单位里,中午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她总是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养精蓄锐,积攒力量晚上回家照顾儿子,做家务。如今这个盹就免了,吃了午饭,跟同事们到附近的商场逛逛,顺手买些东西,从金银首饰,名牌衣服,到丝袜内衣,发夹润肤霜什么的,房间里衣柜里渐渐充盈。实在想不出要买什么,就给公公婆婆爸爸妈妈姐姐儿子买,买到后来换季的时候不得不整理出来一批旧的,打包拿到单位,专门等上级号召献爱心的时候捐掉。下班也不急着回家,去健身,跳操,出一身汗,回来洗个热水澡,晚上给儿子讲讲故事,儿子上床后,她再把全家的地板拖一遍,一般来说,上床后半个小时就能睡着。

睡眠一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好。

她把卧室里的钢丝床撤了,说那床碍事。她对邱志诚说:你爱上床睡就上床睡,你不爱上床睡可以去睡客厅的沙发,随便你。

邱志诚还没来得及做决定,公司里就出了急事,贵州的那个酒厂对于新一年的案子极不满意,那边的梁大姐和新的企划搞不定,向老板告急。

邱志诚紧急飞贵州。

 酒厂里的人见了邱志诚就抱怨:原来的那个陈小姐呢?那个女孩多聪明,你话只需要说一半,她就能领会,并能立刻有几个很好的主意供你选——”话没说完,意思却表达得很完整。

邱志诚只得沉下心来听他们的要求,亲自出马,连续工作了三天,才算把厂家搞定。他没有直接飞回家,而是单独一个人,跟了一个团,随着人群,把当年与百合一起走过的景点,重新走了一遍。

回来以后,他把行李放在公司,直接到百合公司门口去等她。百合出来,看见他非常意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他上车。

他把车子开到郊外,停在乡间小路边的一棵柳树下,熄了火。他握住她的左手,哑声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百合由着他挽起袖子,把那只大镯子往上推,只见红色的疤犹如一只百脚蜈蚣,面目狰狞。他轻轻地模一下,那是块坚硬的凸起。

他落泪:你怎么这么傻?你难道看不出我是违心的吗?

百合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把镯子和袖子都放下来,说:你看好了。你觉得这块疤值不值十万?

邱志诚说:你不肯原谅我吗?百合,如果你真的不肯原谅我,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愿意给你二十万。我知道我百死不能赎罪。可是我还是想请你原谅我。

百合的眼泪流下来。她说:志诚,你看到的是我手上的疤,我心上的疤你看不到。我自问我对得起你。我走的时候,没带走你哪怕是一个客户;我拒绝了周全,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这事我觉得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所以没跟你说。但是你要明白,我这么一心一意地跟着你,不是说我没人要,是因为我爱你。你跟我分手我可能会伤心,可是我不会生气,但是你怎么可以当着别人的面来说那番话,让别人来羞辱我?

邱志诚说:我当时只是怕她再出意外,所以就说我愿意回去。我没想到她娘家的人会这么逼我跟你当面了断。百合,真的对不起。你相信我,我当时确实是情非得已。

百合接着说:我跟着你,所受的羞辱多过幸福。我承认我傻,我承认我笨,我承认我失败。志诚,我原谅你,只是我不想再遭受这样的痛苦和羞辱,所以我们还是好合好散吧。这一次你怕她出意外,可以忽略我的尊严,那么下一次你再有什么事,是不是要把我推出去游街示众?

邱志诚复又拉住她的手,说:百合,这几天我反反复复地想过,我不能没有你。你不知道,那天我看到地上那摊血,心里就一阵一阵凉飕飕的,就怕世界上从此没了你这么个人,再也见不到你——”

百合说:没有了苏雪凝,你不也是一样的感觉?

邱志诚摇头:不一样。我怕她出意外,是怕一个生命就此消失。想到你,百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是不一样的。即使知道你没事之后,我知道,这一次我是万难得到你的原谅。可是想起我从此要失去你,再见面可能就如同路人,我就受不了。

百合看着窗外的田野,只是不说话。

邱志诚呼出一口气,换个轻松的话题:这次我去贵州,那酒厂的人都还记得你,跟我提起你。

百合低下头,轻轻一笑:你看,我当时没把客户带走多亏。若是我带走两个三个,如今也能做个SOHO一族,哪用得着给别人打工,看人家脸色?

邱志诚说:所以我觉得你难能可贵,至真至纯。

百合就冷笑出声:那叫至呆至傻。

邱志诚央求:百合,别这么说。我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百合回答:我说过,我原谅你。

邱志诚又问:那我要怎样你才肯留下来?

百合就笑,笑得眼中带泪:志诚,你别傻。一般男人,碰到这种事情巴不得早早脱身,你为什么要回来纠缠?你十万也好,二十万也好,买个耳根清静,买个家庭完整,买个良心平安,不是很合算吗?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出,觉得我陈百合不值那几个,也随你——我只要安安静静过日子。

邱志诚一时无语。半天他问:这是你的最后决定吗?真的无可挽回吗?

百合沉默,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地平线,她静静地说:志诚,我承认,即使你伤我伤得那么深,我今天还依然爱着你。但是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跟着你——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傻,我对许愿没有办法交待,我对我自己手腕上的疤也没有办法交待。你如果还爱我,还想要跟我在一起,你自己考虑清楚,你要离婚,我才能接受你。否则,我就算痛死也只能自己忍着。

邱志诚没有犹豫:好的,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