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劫之后
文章来源: x潇潇2015-02-11 19:05:52

   女儿上了中学,搬家去了河滨市,小区裡只有我们一家华人,女儿放学独自步行回家,到家就要打个电话给我报平安。

       和以往一样,三点半,女儿电话来了:“妈咪,我已经到家了,你今天早上找什麽东西啊?家裡的厨门都大开着。”

        “我没有找东西呀,什麽门都打开? ”早上的时间最宝贵,向来都是匆匆忙忙送她去了学校,然后开着救火车似地赶到公司,哪有时间找东西。

        “妈咪呀!楼上的走廊厨门也打开了,东西都丢在地上,你找什麽呀?”她尖细的声音有点哀怨。

          这话有点不寻常,我放下了手中修理的电脑主机板:“啊? 妈妈没有找东西,你在哪裡?”

         “沙发也翻起来了,妈咪,怎麽啦?”她还在继续观察,小女生从来没有危机感,在她的世界裡没有坏人,一切都是妈咪的安排。

       我意识到有人进屋抢劫,心怦怦地跳起来:“宝贝,你不要再进房子,赶快打911叫警察,肯定是有人进来过了!”这柔弱的小女孩没有抵抗入侵者的能力,情况非常紧急!

     “妈咪马上就回来!听话!千万不要进去,OK?!”对女儿安全深深担忧,女人保护孩子是没有任何惧怕的。此时此刻恨不能立刻飞回家!要把女儿揽在怀裡,在这异国他乡我们俩在一起就是全家,安全是最贵重的家庭财产。

      一路上我急迫之极,违规开在公用车道上,盼望着警车出现,想直接把他们带回家,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同时不停地给警察打电话,请求他们快点到家裡,那裡有个小女孩,独自待在狼藉的房子裡,空旷无人的路边,处境危险!

       通常警察是不会赶去一个没有罪犯的现场,可我急迫的声音硬是把他们给呼唤来了。

       20分钟后我到家,一个强壮高大的金发警察也同时赶到,他腰里别着一把黑色的手枪,他神情严肃向外挥一下脑袋:“你们就待在这裡,我进去!” ,然后从枪套裡拔出枪,英勇地向屋裡走去,此情此景十分感动,好像一个大侠勇士从天而降,我把全部的安全和信任都交託给了他。

        他双手紧握手枪向上举着,走进了房子:“有人在吗?”他一面往裡走,一边喊着……他穿着防弹衣,前胸??后背鼓鼓囊囊,虎背熊腰显得更加威武壮实。我搂着女儿紧张地站在前院的草地上,望着这个救星般的英雄,威风凛凛地走进那个亲切又恐惧的房子。心裡充满了感激,这个男人和我们非亲非故,连语言也不通,却在危机时候奋不顾身保护我们,他是“最可爱的人”!

         大约十分钟,警察出来了:“我看过了,你们可以进去了,裡面没有人,是安全的。” 他把枪放到背后的枪壳裡又说:“如果需要,过一个星期你们可以到警察局去拿报告。”我们尚未还魂,茫然所措,只顾点头说谢谢。警车从屋前开出去,平时让人心慌的警车灯,今天却闪闪亮丽如同节日焰火,绽放出耀眼美丽的光彩。

        我们轻轻地走进家门,楼下厨房所有的门,抽屉都大开着,电视机太笨重还安全地站着,录像机,DVD已随君而去,沙发的坐垫一个个横七竖八躺到在地上,火炉阑珊也被打开……反正所有可以打开的都打开了。

        我俩诚惶诚恐地走上楼,卧室更惨,床垫也被翻了身,衣橱裡架子上物件抛的满地,箱子张着大嘴,衣物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已经无法迈进一步。梳洗镜子厨敞开着,我心爱的一串水晶项鍊提醒我:它走了。衣橱、皮箱裡的一些首饰和宝贝都不见了,一个传家之宝清朝银酒盅也在那天搬了家。公文箱里人民币都转入了美国籍,看到护照绿卡和一些文件还在,心放下很多,要补那些证件不是件容易的事,谢天谢地!

        家像一片废墟,怎麽办?日子还要过下去,我们就开始整理现场,把衣服一件件地折叠,重新挂回衣橱裡,看到那几个尘封已久的箱底里翻出的那麽多衣服,女儿兴奋起来,就对着镜子开始试衣服,一件一件地套上,再翻过地上衣服小山去照镜子:“妈咪,这件穿上正好了!好看吗?”她长高了,以前不能穿的,现在能穿了,看着她欢快的样子,我也忘记了被劫的恐惧,我们就藉机把两年没有打开过的箱子,整理一遍:“哦,我还有这件!”;“噢,都忘记了!这件也很好啊!” 那些压箱子的衣服被人翻出来,变成意外的惊喜,于是我们俩高高兴兴地臭美起来,财物被劫,心情未被劫。

        那次被劫多少钱财,自己也不清楚,有些东西不常用,就永远想不起来。那些被遗忘的东西,丢了也不可惜,只是那隻清朝银酒盅,让我有点愧对祖先。它是一隻纯银打造的酒盅,年份太久,已经失去光泽变成黑色,有一次我用“去污粉”粉擦了一下,竟然银光闪亮,才看清酒盅外面凋刻着精緻细巧的龙凤花纹,杯底清晰地刻着“乾隆”两字。这是出土的清朝文物,曾经属于我的外公所有。

      外公当年是山东济南地区大盐商,家境富有,在七里河造桥铺路,被人称颂,他博古通今,谙熟诗书,据说那桥上还刻着他写的诗词,我一直渴望哪天能去山东,看看那座桥,和重温外公娟秀的小楷毛笔字迹。外公也喜欢收藏文物,据说这银酒盅是从古墓裡挖掘出来的,原本是一对,外公给母亲当了陪嫁品。它随着我们飘洋过海来到美国, 我用绒布随意包着放在衣橱裡,让它暗无天日地继续沉睡,从没有人动过它,它曾经躲过了大炼钢铁,又逃过了文革的浩劫,可这次却未逃过“洋人”之劫。

    这酒盅当年贵族们用它享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感慨“山不厌高,海不厌深”。死后还让这酒盅陪葬,也算物尽其用了。一个世纪过去了,贵族们灵魂已经远去,可这酒盅却依然光鲜亮丽,流传在人间。想当年八国联军到北京火烧圆明园,抢走了很多珍贵的文物,如果它们留在中国经历文革,也将被摧残所剩无几,而现在它们被“强盗们”精心保护陈列在世界各国的博物馆裡,对宝物来说,是祸是福?

  既然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带走它,应该会加倍爱护保护它吧?让那个比我更加在乎它的人保管着,也许是对它来说是个更好的归宿,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千年万代永远流传下去,谁是它现在的主人对历史来说不重要。

      那个原本恐惧失落的傍晚,在我们重整家园时,被那一件一件久违的衣物重现,变得轻鬆愉快起来,人生总是得来失去中翻新,那些要走的东西就让它走吧,是你的,终究还在,如果有人能更爱你的宝物,就让他费心好好保护,在这个世界上,宝物总是被人珍爱,在我家,在他家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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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于2012.12《世界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