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鬼、未来的命和现在的人
文章来源: 木愉2017-08-30 05:16:49

过去的鬼、未来的命和现在的人

木愉

现如今在摩天大楼里工作已经很平常,在古董骨灰级的老屋工作才叫一个酷。比如我,自从公司被并购后,就换了新的工作场所,从此就要在这栋123年的石屋里朝九夕五了。这栋老屋有个名字,叫亚当斯,亚当斯是老屋原初的主人。

 

老屋的北边与计划生育中心为邻,每逢周四,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都会有尊崇生命的人们到这里,手举一块纸牌,上面赫然写着些口号,比如“人流是杀人!”“把选择人流的人送去监狱!”之类,静默地站在计划生育中心门口,抗议示威。之所以每逢周四,这里就剑拔弩张,是因为这一天是一周中中心施行人工流产的日子。为了保护前来咨询和寻求服务的人们,中心关闭了面朝大街的正门,只在侧面低姿态地开了一个侧门。不仅如此,中心还聘用了几个穿黄色马甲的人站在门口。黄色马甲上写着“Escort”(护卫),黄马甲们一见人来,就会主动走上前,一直贴身护卫着她们走进中心。

有一天,天气很冷,气温降到摄氏八度,虽然是夏至,却感觉是冬天复辟了。而且还细雨纷飞,平添了好多萧瑟。我刚刚把车在停车坪上停下,中心门口穿黄马甲的一个男人就走过来,和善地问:“是到中心来的吗?”我回答道:“不是,我是来上班。”。说罢,指了指亚当斯石屋。前些年,在有的州曾经发生过极端暴烈的抗议行动,有人冲进诊所枪杀了医生和护士,因此,为防不测,中心前面还站立一个保镖,保镖不仅彪悍,而且腰间还挂了一支枪。抗议的人众中,大都以静默的方式表达,但也有把激愤宣泄出来的。好几次,我就见抗议的人大声咆哮呐喊,那时,正有顾客走进中心,仿佛一粒火星跳了起来,抗议者们的愤怒情绪一时就迸发开来。

显然,因为抗议者太过张扬和富于侵犯性,为了安全计,中心的大门本来是对着街道开的,却只好关闭,只在面对旁边停车坪的一侧开了一道门,很不起眼,而且颇有隐蔽性。

 

在美国这个宗教情节浓厚的国家,捍卫生命、反对流产的声音和势力颇大。听说,那些抗议的人就大都来自教堂。抗议不止于举举标语牌,怒吼几声。抗议的人们还建立了永久性的工事,把抗议的行动固定下来。计划生育中心的北面,紧紧挨着的是妇女保护中心。这个中心之前并不存在,后来为了跟计划生育中心针锋相对,搬到了这里,专门为妇女如何克服生育的各种社会和身心障碍服务,让妇女一旦怀孕,就排除干扰和困难,把新生命诞生下来。

 

 

 

 

老屋之南是一处公园,那是无家可归人士的乐园,除了冬天,这些人士喜欢在那里扎堆,共同挥霍时光。他们缺衣少食,却最不缺时间。同事们提到这个公园,一半是畏惧,一半是打趣。有段时间,我们的停车坪重新铺设地面,我们就只好把车停到附近的超市停车坪,两次穿过马路上下班。同事们就有些小小不安,彼此提醒,小心公园方向的动向。亚当斯石屋从来对外封闭,进入其间必得用钥匙开门。刚刚来上班的时候,行政秘书米歇尔一边发给我们两把钥匙,一边演示如何打开两道门。石屋的大门上贴着“此处没有共用卫生间”的字样,拒绝的其实就是公园里的那些人士。一次,我以前的同事来找我,敲门的时候,故意捣乱,说:“我可以进来用卫生间”吗?他就真的吃了闭门羹。

其实,无家可归的人士们并不可怕。据说,警察曾经上门进行过防暴训练,告诉大家,抗议流产的那些人士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受某种信念支配,真正怀有愤怒。恨可以,为什么就不能在心底悄悄地恨,而不要付诸武力呢?!而公园里那些人士只有基本的吃住要求,并不构成威胁。

每天来上班,感觉既在历史隧道的深处,又在现实生活的斗争前沿。

到老屋之前,就听说过老屋里还闹鬼,当时只是笑笑,不当一回事,只当是玩笑。进老屋工作后,逢人就打听鬼的故事,大家就一脸郑重,说真是有鬼的。听说有鬼,我就断了独自一个人周末和夜里留下来加班的念头。朋友安慰道:“洋鬼对人可友好了。”我一想也是,《人鬼深情》里的鬼不是有情有义的吗?万圣节不是人鬼同乐的节日吗?虽然这样想,我究竟还是不踏实。有天下班,晚走了些,走的时候,到了人力资源部主任门口,看她还没有走,就说:“你是最后一个人了。”她掉脸一看,笑道:“我也得走了,我知道你worry about me了”。我说:“据说这个房子里有鬼,真的吗?”从她的眼镜片后,可以看到她兴奋的目光。“是的,我就遇到过呢。你知道这屋里有两个鬼,一个叫亚当斯,另一个叫库克。亚当斯个子不高,头颅很大,身躯较胖,抽雪茄。库克个子高些,瘦些。”我想这两人都该是当初的屋主吧。接着,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有一次,我正在走廊里跟桑迪聊天,突然就听到有人在天花板上说话。”说罢,她手指着天花板上的出风口。前一天,我就问了同办公室的斯蒂芬妮,她说:“有一次,我在下面厨房门口正跟考尔必说话,就从对面的微波炉不锈钢表明上看到里面有一个影像,头颅巨大,一晃而逝。我问考尔必看到了没有,考尔必说没有。不过,她问,是不是一个头大脸蓝的?”那个鬼就是大家熟知的。看来,人走了,其魂魄还正在这栋石屋里常驻。

石屋有鬼遇鬼的故事一如既往在同事们之间发生和流传。有个星期一,我刚刚一上班,就听说有人遇到鬼了,而且是两起。琳达周末来上班,听到走廊斜对面的办公室有人声,她走到那个办公室,却没有发现人,又从办公室的窗户往下看,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塞娜到地下室去取东西,却被关在房间里,只好打电话叫同事下来开了门,方得脱困。这两起事件自然都归结为是鬼所使。不过,我跟同事凯文聊起来,都是大笑,一点不相信。我们推理道,也许办公室里的人声是外面传来的,只不过琳达没有看到而已。被锁在地下室的房间里,也许是锁老旧,出了故障。我们都笑道:“我们得亲自看到,才相信。”我想,如果在老屋内,安装一套监控视频,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不停运转,如果有鬼,总会抓到点蛛丝马迹吧。

亚当斯石屋是大千世界里一个丰富的坐标点,在这里,过去的命、未来的命和现在的命交织在一起,在这个点支撑的舞台上出演着悲歌喜剧和了无高潮的历史剧,诠释着生命的意义和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