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把菜刀去上学 (下)
文章来源: 木愉2013-05-20 18:48:16

到了祖父,对仕途更为疏远鄙薄,只乐得打铁、喝酒和唱戏,很有传说中嵇康的风采。我过十岁生日那天,看他在红彤彤的炉火边跟徒弟忙活。一阵叮叮当当之后,他停下,从角落里取了酒葫芦过来,仰头喝了一口,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把头扭向我,问道:“青铜娃,今天你生日,要点啥?”我说:“爷爷,给我打把青龙偃月刀吧。”他笑道:“好,今天是你生日,你要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他真的就哼着“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怀王也曾把旨降,两路分兵进咸阳。”给我打了一把刀。那把刀其实是把菜刀。爷爷天天打菜刀,闭了眼睛也能打的是菜刀,叫他来把青龙偃月,那是为难他。

爷爷把那把菜刀递给我的时候,捋了捋山羊胡,笑着叮嘱道:“别把自己砍了哈,快得可以剃头呢。”我把菜刀拿过来,对空挥了几挥,我就裹在寒光里了。我很得意,提了刀,屁颠屁颠跑进厨房去向我妈显摆。“妈,看,这是爷爷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呢。”“啊”我妈张大嘴,半会儿没有合拢。然后,压低了声音,手伸出来,吼道:“快给我!”把我的刀接过去后,她说:“乖,待会儿,我去给你买一把刀,跟你换。”生怕我不干,把刀抢回来,她背过身子去。我把头往右偏了偏,看到她用左手几个指尖在刀锋上刮了刮,听她小声嘀咕道:“不得了,简直不得了。这哪里是玩具嘛。”

后来,我妈为我买了一把木头的青龙偃月刀,总算把我安顿了。爷爷为我打的那把刀,因为轻灵锋利,就成了她最爱用的一把菜刀。

我酝酿的计划里需要的就是这把菜刀。家里有剪刀和皮刀,但是我都不喜欢。剪刀太娘们儿了,书里电影中看到好多女人都是藏了剪刀寻死觅活拼命的。皮刀倒是有杀伤力,但是像暗器,不光明正大。只有菜刀最威武,最有男子汉气概,刀没有落到敌人头上,阵势就可以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我要的就是我那把菜刀啦。

那天早上,吃了早餐,趁刷牙的时候,我把那把菜刀拿了,插到后腰皮带里。我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不料我妈突然从后面走过来,问:“你拿菜刀干啥去?”我居然随口就答:“喔,生物课老师要我们带刀去切黄连,上星期我们到火烧寨挖了好多黄连呢,都晒干了,可以切了。”听到我的解释,她将信将疑,看着我的眼睛不说话。我保持镇静,就当真有那么一回事。我妈轻轻抱怨了一声:“哎,娃娃会切什么草药嘛。小心哈,别切了自己的手。刀快着呢。”我满不在乎地说:“鸡都杀过了,切点草根根算啥啊。”她说:“那你也别把菜刀别在腰杆上啊,放到书包里去。”

我出门不远,还是把刀从书包里转移到后腰了。抽取武器讲究的是一个快字,放在书包里岂不拖泥带水。

潲水味扑鼻而来,金银山到了。我警惕地看着周遭。一个大妈双手端着一个尿罐往厕所走去。男厕所那里只有一堵矮墙,露出一个光头来,光头一抖一抖的。一只白狗懒洋洋地穿街而过。黑乎乎的烟从那些低矮厨房的瓦缝里钻出来,立刻被北风吹得纷乱。

上次被劫的地点到了,我的血都凝住了,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的。可是没有那几个人的影子。金银山往身后移去,有些不可置信。我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点留恋有点怅惘。我把怎么抽刀、怎么挥出、怎么砍杀的一系列动作都设计好了,在头脑里演了一遍又一遍,却看着战场离我远去。

不用说,我上课又走神了。上生物课的余老师是印尼归侨,一讲课,就脸红脖子粗,似乎吐出的一个一个字都是铁丸,艰难至极。上节课就讲车前草的,今天还在讲。同学们都懒得听,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看藏在抽屉里的连环画,我在想放了学是不是还走金银山。马脑壳闲不住,捏了拳头往我的肋骨那里冷不丁捅了一捅。我用手去格。余老师正好调过脸来,气正没处撒呢,一个粉笔头就往我们砸过来。全班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一阵大笑。余老师气得走出门去,门在他后面一声巨响,似乎要蹦出门框。

我决定就取道金银山回家。总不能说明天还要切黄连,再把菜刀揣上。

到金银山的时候,暮色已经很深,四周阴沉沉的,但我并不害怕。也许早上紧张了一次,一天又都在想复仇这件事,现在倒松弛了。我摸了摸后腰的刀,在把柄那里握了握。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大包头了。

还是那几个,站在街边说笑。我都走近了,他们都没有反应。大包头回头吐了一口烟,发现我就站在面前。他愣了一下,然后用手推了推旁边的人,往我努了努嘴,眼睛斜斜看着我,淫笑道:“嘿嘿,送钱来孝敬老子们了?”

我手捏住刀把柄,猛地一抽,高高举起,大吼一声:“拿来了,来拿吧。”几个人即刻就慌忙往四周散开来。我闭了眼睛,伸直手臂,以画叉的方式往前砍去。眼睛闭上,前面就是黑暗,我进入到一种不顾后果也无法顾后果的境界。耳际里传来乱呼呼的叫喊声:“杀人啦,杀人啦……”等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寂然无声,了无人影。一片清明世界蓦然砍出。

那以后,走金银山就成了我上学的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