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求学记 Bernays先生(四)
文章来源: 戈壁柳2009-01-24 06:03:57
                                   (四)

  在国内时对癌症是比较紧张和恐惧的,总觉得离死亡不远了。如果有人去医院检查一旦查出癌症,医生一定把家属悄悄叫去,关照和商量如何瞒过病人。好象病人一旦知道真情一定会灰心绝望而加速死亡。也许是文化和宗教传统上的差别吧,西方人相对没有那么紧张。既然上帝招呼你早点去报到,那就去呗。
  一天Joan陪Edward去医院检查身体,晚上我们随便问起Joan检查有什么结果。Joan告诉我们Edward查出是皮肤癌,要去医院住些日子作进一步检查观测。我看Edward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赶紧压低嗓门问Joan,
  “Edward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明天就去医院。”Joan觉得有点奇怪,病情当然要告诉病人,这种事还需要瞞吗?
  老人果然第二天去了医院。过了几天,我太太还特地去医院看望老人。皮肤癌虽然不属于非常恶性的绝症,毕竟和癌沾了边,不知老人家会不会悲观,要安慰安慰。太太回来告诉我,Edward哪里用得着安慰,他在医院里象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医生跑到哪他就跟到哪,俨然象个医助,还一本正经地安慰其它病人呢。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怪,越是怕死的越是死得早,怪不得Edward这么长寿。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太太学业临近结束,就要毕业了。
  太太的这个学位读得很辛苦,不光是她,其他美国同学也是战战兢兢的。她们学校里的教师特别tough,稍不如意就把学生刷下来。而且她们学校的规矩也很特别,只要有一次带教的老师不满意,这个学生就完了,既不能补考也不能留级,只能退学,到毕业时她们班的学生已经刷得只剩一半了。这些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当然要好好庆祝一番。毕业前她们学校还有个发pin(后面带别针的校徽纪念章)的典礼,毕业生们喊了不少亲友来参加她们的典礼。我也打算叫些朋友来给太太捧捧场,可太太不想惊动人家,执意不让我邀请别人。这样只好我一个人去出席她的纪念章典礼了。
  Joan听说太太的纪念章典礼只有我一个人单刀赴会,觉得非常不自在。毕业也是人生旅程中的一件大事,怎么能这么寒酸呢?Joan说她和Edward也要去,我有点迟疑,这可要好几个小时呀,别把老人家累坏了。Joan看我有点犹豫不决,笑了起来,这有什么要紧,我们不也是你们的朋友吗?
  纪念章典礼真是很热闹,尤其是同班同学感情更好,马上就要分手了,赶紧三个一组,五个一群照个象。我这才发现太太班里除了她一个外,其他都是美国学生。纪念章典礼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发这个纪念章,毕业生们坐在下面一个一个上台领纪念章。每当一个毕业生上台,她的亲友们就会大声喊叫,跺脚,发泄他们的高兴和祝贺。每个人的亲友都不约而同地在较劲,好象谁的响声越大,谁的成绩就越好似的。我赶紧清清嗓子,准备在太太上台时力战群雄,发出点噪音给太太一个惊喜,Joan和Edward穿着出客的衣服,一本正经地坐在另一排位子上。太太一上台,我就喊了起来。突然,我听到另外也有声音向太太欢呼,原来是Joan和Edward也在大声尖叫。瞧着他们俩那么投入那么兴奋的表情,我心里一阵感动。这时,更令人难忘的一幕发生了。太太班上的美国同学突然全体起立,向太太鼓掌和欢呼。原来这些美国同学早就商量好了,要给这位孤伶伶的中国同学一个惊喜,同时表达她们对我太太不屈不挠坚持到最后胜利的尊敬。



  太太毕业了,我们和Edward分手的时间也到了。
  太太开始找工作,一旦找到工作就没有时间为Edward做家务,我们再住在这儿已经不合适了。这样,相处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后,我们告别了Joan和Edward。以后我们还去看了他们两次,还一块儿吃了一顿饭,聊了好多分别后所见所闻的有趣的事情。有一次,我们开车正好经过Edward的房子,特地停在路边再看一眼。Joan和Edward都没有出现,不知是出去了还是在家,房子好象更破旧了一点,草好象长高了。街上的车子匆匆地开来开去,就象一代又一代的人匆匆地来到了世界,又匆匆离开了人间。每一幢老房子都见证一段历史,都有一段它自己的故事,老一代结束了自己的故事,新一代又开始编结自己的新故事。
  人生苦短,相逢就是有缘。

附注:Edward于1995年3月去世,享年103岁。

图片来源: http://www.cnei.edu/user_images/sept_2007_graduation_ceremony.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