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怎么了?
文章来源: 简宁宁2016-05-07 05:55:35

诉讼律师这一行,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的确不好做。我实在不能算成功。我唯一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就是我撑的够久,比好多人都久。因为我没有退路,我也找不到别的工作。

我最开始并没有想要做一个诉讼律师。我一直想做的是专利法。毕业的时候我也有很好的机会去做专利律师。但是当时的一个做诉讼的老板对我非常欣赏,并且他一直在做药物伤害方面的案子,很需要我的医学背景。他找我谈了好多次,非常诚恳。我也非常喜欢和钦佩他! 也愿意在职业刚开始的时候有这么好的mentor.  于是就跟着他踏上了诉讼这条路。

我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他实在是太好的一位导师了!他所给予我的种种帮助,是任何一个导师或是老板都给不了的。他现在在纽约。直到现在我有专业上的问题,或是心情不好,我还会给他打电话。而每次我找新的工作,他都是我最坚定最热情的推荐人。

但是我没有想到,在诉讼这条路上我会遇到这么多的困难。我不是没有逃跑过。我曾经做了一年多的公司重组并购,就是不愿意再做诉讼了。但是我实在没有长一颗金融脑袋,又正好赶上2009年经济崩溃,金融做不下去了。不得已又回来做诉讼。所以有时听到朋友说很佩服我能在美国做诉讼律师,我都觉得我不应该得到这样的赞美,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陷在这一行里的。

诉讼律师生活在唇枪舌剑和各种unexpected deadlines之中,很多诉讼律师都要靠抗抑郁药来维持精神上的平衡。而我还要面对语言和文化的双重障碍。

在我这个年资,我已经不能再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天天写Motion了。我必须得出去到各处去问讯证人,出庭辩论,或是上Trial 说服陪审团。这时候我的外国口音就成了我的一个软肋。虽然我已经度过了最初的阶段,没有人再抱怨听不懂我说话,但是我的口音还是会被一些缺乏职业素养的对手拿来当作借口。比如这一次。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个案子,因为某些原因,每个律师只有18分钟来问讯证人,实在是很不够,所有的律师都很 miserable。到了我问问题的时候,对方的律师就不断地打断我,让我重复我的问题,他的借口就是我说话有很严重的口音,他听不懂。我知道他在撒谎。我的Spoken English的确有口音,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职业训练, 我已经说的相当清楚准确了,没有人听不懂我说话。即使这个证人本人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听不懂我说话。 我为这18分钟准备了十多个小时, 结果却被人抓住我的一个没法摆脱的弱点让我的工作不能顺利进行。那天晚上我觉得很沮丧,又想到自己为这份工作做出了这么多的牺牲和遇到了这么多的困难,心情特别不好。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有一点over reacting 了。因为两天后我拿到了Transcript, 读完我自己的部分之后,我发现并不想我想像的那么差。实际上,即使在我对自己极为苛刻的眼光看来, 我做的也相当不错。 

做一个诉讼律师需要很厚的脸皮。 不管是证人问讯还是法庭辩论,对方的律师都会用尽办法去攻击你,并不是所有的攻击都是职业的,sometimes it can be quite personal. 我的英文能力并不是时时都能支持我用幽默的方式来化解危机,于是便有很多尴尬的场面需要硬挺过去。有一度我觉得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在中文的世界里我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让自己看上去比较成熟得体,也很幽默和受人喜爱。但是在这里,在这个职业里,连我自己有时都不喜欢我自己。找不到自己的Identity的感觉真是糟透了。糟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退休。

当然这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我也许真的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我最近一直在赢, 我的英文书写早就被肯定和赞赏.  我在证人问讯和法庭辩论方面的能力也逐渐开始显现,最近开始有其他事务所的同行在我不在场的时候说起我,给我的工作很高的评价。我也开始慢慢适应了自己是个外星人这个事实。I am an alien, of course。接受这个事实以后,面对那些比较尴尬的场面,我也可以保持自己的从容和得体了。

但我仍然感到孤单。 我和我的同事们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的地方。我们没有相似的背景,他们也不用面对我正在面对的问题。我没有谁可以分享我对现状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担忧。

不过我的心情的确好多了。也许是因为跌到谷底了吧,我突然就想通了。想通想不通其实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昨天晚上我翻看以前的日记,看到十年前我在日记里写给自己的一句话:让他三尺又何妨?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的心眼儿真是小的很啊!一句负面的评价或是一次小的挫败都会让我寝食难安。其实,让他三尺又何妨?让自己三尺又何妨?The sky is not falling,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呢?

“让他三尺又何妨?” 想着这句话,很多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突然就不算什么了。

不完美,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