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来不及反对，已经被李九一拉到外面的走廊上。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果断朝着右边的拐角过去，转过去后我看到角落那边聚集着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们，每个人脚下都摆着个乐器。

见到他，那几个孩子都很兴奋的样子，挥手叫了他一声：“哥哥！”

李九一笑眯眯地把我往前一推，对他们说：“叫嫂子！”

“嫂子！”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一个个走过来跟我握手，嘴巴特别甜地跟我打招呼。

我去！李九一突然给我来这么一出，让我根本措手不及。我满脸通红使劲跟他们解释，说：“不是的，我那啥，不是他的——”

李九一打断我，问其中一个男孩：“小正，你们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让七点才来么？”

“我怕迟到，”那孩子说：“我们没舍得打车，挤地铁来的。人实在太多，我们只能绕到终点站上车，不然那鼓根本就进不去。”

李九一问他们：“吃饭了么？”

他们摇摇头。

李九一扭头对我说：“你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出去买点东西。”

我说：“你带他们进去吃呗，里面那么多吃的，随便拿点就行了。”

他斜我一眼，压低声音说：“他们不是讨饭的！”

我被他噎得一愣，他已经大踏步下楼去了，外套都没有回去拿。

我跟几个孩子面对面站着，他们都好奇地打量我，小正先开口问：“姐姐，你也是医生吗？”

“我不是医生。”我问他们：“你们今天来干嘛的？表演节目？”

“差不多吧，”其中一个男孩说：“是哥哥他给我们争取到的一个机会，他说有个朋友新开酒吧在招驻唱歌手和乐队，我们来试一试。”

我总算明白过来一点，好奇地问他：“你是他的亲戚？表弟还是堂弟？”

他笑了，说：“不是，我是他的病人，曾经的病人。”

“你这么小年纪，不用上学吗？”他看起来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八岁，就想去酒吧做驻唱歌手，让我觉得特别好奇，忍不住问他：“你高中毕业了没有？真要去酒吧唱歌，那学习怎么办呢？”

他咬了咬嘴唇，说：“我身体不好，医生都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我们家里的钱都给我看病吃药了！我初中毕业后就不再上学了。我爸妈说，我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都支持。谁知道哪天，我就不在了。我特别喜欢玩乐器，所以就出来参加了这个乐队，我还是主唱呢！”

我看着他，稚嫩的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到底是年轻过头，似乎生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又或许，他觉得他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他得用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

李九一很快回来了，拿着一大包麦当劳，对他们说：“自己过来拿，不用挑，都是巨无霸汉堡。”

他们每人拿了一个，外加一杯饮料。李九一给了小正一杯热饮，说：“可乐你不能喝，喝这个，一会儿还要唱歌呢。”

孩子们坐在地上安静地吃，我们就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李九一对他们说：“你们吃完了收拾干净，别乱丢垃圾。我进去跟我朋友说一声你们到了。”

他转身就往回走，我赶紧跟过去，刚想问他话，他已经主动开口说：“赵煜和他的几个朋友合资搞了个酒吧，就在徐家汇附近。听说他女朋友要过去唱歌，我就想给他们几个讨机会看看能不能也去伴奏伴唱。他们现在属于地下乐队，打的都是些零工，饥一顿饱一顿的。有固定场所就不一样了，至少不用在外面抓瞎。让他们试一下，对赵煜来说举手之劳而已。作为交换，我让我们主任医师给他爷爷动刀，还给他安排进高干专用病房。”

我问他：“小正那孩子，什么病啊？看着挺好的，就是瘦了点。”

李九一扭头看了我一眼：“关你什么事？打探人家的病，很好玩么？”

我瞪他，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问一下怎么了？是你主动带我出来见他们的，我问一下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我什么态度？你刚才说我拿人家红包的时候又是什么态度？”李九一停下来看面对我，说：“你那表情，不就是在打我脸么？我还就是拿了，你怎么着我吧！你以为，他们那些人的钱来得就有多干净？我拿了还能做点好事呢！嘁，看不起谁呢你！”

“谁看不起你了？”我给他凶回去：“你自己心里有鬼，自卑的吧？觉得谁都看不起你，其实就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怎么的，你拿了富人的不义之财，做几件好事就当自己是夜魔侠了？”

李九一的脸色一下子变黑，瞪大眼睛，凶巴巴地说：“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有个弱弱的声音从我身后传过来，说：“那个，哥哥，不好意思，我先把多下来钱还给你，一会儿慌里慌张地可别给忘了。”

我转身去看，小正手里抓着一叠钱，很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李九一紧皱着眉头，说：“不用你还，回去的时候打电话找大众的厢型出租车，别再挤地铁了。”他边说边走过去，揽住男孩的肩头往回走，问他：“还剩多少？够不够你们打三辆车的？从这里过去，路可不近啊！”

小正嘀咕了几句，我也没听清楚，只听到李九一说：“我不知道，你自己问她！”

小正走过来拉住我，一脸虔诚地问：“姐姐，等下我们还有一个活动，嗯，类似于地下乐队的表演。有些唱片公司，娱乐场所还有些想投资音乐的人组织举办的。如果被人看上了，说不定就能出唱片，立刻就能转成地上乐队了！我们几个想请你和哥哥一起去看看，不知道你肯不肯？”

我犹豫了一下，本能地去看李九一。他站在一边，两手都插在裤兜里，低着头看着地，面无表情。我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拒绝，只是说：“你让我想一下，再告诉你好不好？”

小正没有勉强我，挺懂事地说了声好就走开了。

李九一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像捏小猫小狗一样地捏住他的脖子后面带着他往回走。走了几步，小正回头来看了我一眼，对李九一说：“你跟嫂子吵架了？别那么凶啊，女孩子哄哄就好了。”

李九一哈哈一笑，也回头看我一眼，对他说：“你懂个屁！女孩子喜欢你，你不哄她也照样喜欢你；女孩子不喜欢你，你哄了也没用！”

我看着他们并肩拐过转角，一时之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觉得李九一这个人很有多面性。

他对待病人一种态度，对待同学同事一种态度，对待赵煜这样的人又是一种态度。如果仅仅看着他的某一面，来决定他的品格，似乎有些武断和不公平了。

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拿哪一面来对待我，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拿哪一面来对待我。

我独自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这时候手机发出一声短信提醒，我停下脚步拿起来瞧了一眼，是李九一发的。上面写着：“小正得的是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已经到了加速期。”

我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完全明白慢性粒细胞性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白血病这三个字我还是很熟悉的，想起小正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一阵阵难过。

我抬起头来，李九一已经走回来了。他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低声说：“一会儿你要没什么事，就一起去吧，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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