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麒麟桥 长篇小说 (64)
文章来源: 何一夫2019-04-22 18:58:49

“这样吧,先进屋,每人先进屋喝一碗热酒。”梁三才转身推开大门,乡民们都鱼贯而入,一个个神色冷峻,像是要上大战场的样子。东家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转身进了泽柱的账房,随即又返回来,身后跟着泽柱。“这么着吧,大家辛苦,都是为的乡亲们自己家里的日子。保全了这条河,也是保全了祖宗的气脉。我梁某人无以为敬,给每人两块大洋,好回去买酒暖暖身子。”泽柱就上前一步,准备把托盘里的洋钱散发出去,却被东家拦住:“雨水这么大,风里水里的,还是等大家伙回来,再发吧,免得掉到河里去了。反正,收工后,还得回来,老朽在这里备一杯水酒,给各位暖和身子。多谢了。”

 

张大舅有些激动,跨上前一步,说:“这条河,是我们乡民的河,是我们家乡的河,自己的事,大伙儿理当上前,怎么能一再的让你老破费呢?”

 

大伙儿都杂七杂八的随声附和着。

 

“大伙儿的事,大伙儿一起出手,多谢了!”梁润泰抿着嘴唇拢着双手,连连作揖。

 

第二天夜间,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听得一阵敲门的声音。坐在堂屋火桶里的梁东家,连忙起身去开门。这几天,他心中忐忑不安的,生怕哪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白天,他安排泽柱专门守候在门旁,到夜晚,便自己当值。(所谓的火桶,是家乡的一件古老的玩意儿,呈长方椭圆形,半人高低,一头有靠背,另一头就钉一块月牙板。里头放置一个火盆,火盆里烧的是干牛屎或者是稻糠,只是暗火,没有明火。一般两头只各坐一个人,有时候,小家伙们也挤进来,就坐在两边的盆沿上,用张褥子给铺盖住,非常暖和。)

 

他刚打开了一个门缝,一阵冷风,鼓足了劲的打横里掀过来,噎的他打了一个寒噤。门缝中,看到了一个张大脸。就在这时候,夜空中猛可地一道闪电,接着就一声炸雷。闪电在来人的背后闪过,刚好反射出来人的脸庞,靛青的面色,像是《西游记》中妖魔鬼怪。

 

来人是刘秃子刘大水。这是他第三次登临梁府。第一次是他受船老大何启明和水芹的指派,过来联系什么抗日的活动。第二次是他受了枪伤,也是在夜里,连滚带爬的来到梁府,润初给包扎了,止住血,连夜就叫梁三才和孙老二给送到了巢城一家西医诊所。据说那里是他们党内的一个机关,后来,那儿的医生,果真就成了新政权的当家人。

 

这一回,这一回嘛---梁润泰有些吃惊,本来他以为,这个长相粗野举止横蛮的刘秃子,挨了枪子儿,没有生还的可能。今天这么个时候相见,风雨雷电的,真让人有死鬼投胎的怪诞的感觉。

 

“饿了,赶快来点吃的,”刘秃子一点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脱掉身上的湿衣服,一屁股就坐进了火桶里,也不介意身上的泥浆,就摊开那狗皮褥子连肩膀带前胸的给裹个严实。“再来一大壶热酒,”他颐指气使地吩咐。

 

夜很深了,东家不想惊动正在酣睡的小琪姑娘,便撂起衣襟,一声不吭地到灶间生火。一时手生,弄的满屋子烟气,小琪连打了几个喷嚏,早就醒了,赶紧的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接替下东家手中的活计。

 

“梁老爷过来说话!”刘秃子压低嗓门说道。“刘某人这是从北边过来。在淮海一带,在那里,我们已经清理了地盘,大军南下,横扫南京,指日可待,”不知道他打哪里,也学会了一些四言八句的词儿。

 

梁润泰知道,徐蚌战役,南京方面一败涂地,长江以北不保,据传言,南京也成了瓮中之鳖。倾塌高楼,几有瓦全?梁润泰默默无语,这是抬头看了看天井处夜雨如注的夜空。主子得势的狗,自然叫的凶狠。听这刘秃子说话的语气,梁润泰便更进一步地明白了大势。

 

“这整个烔河河道上,都听得你梁大善人的大善举哇,”几口热酒下肚,刘秃子话就更多,“两块袁大头给河工,出手阔绰哇,”刘秃子不无嘲讽地说,“上回,老刘在你们家前门中了枪子儿,得亏你老东家热心出手,把我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老刘我大难不死。”他又‘咕咚’灌下一大口酒,声调突然严峻起来,“不过,听说,就是你们家的老五,勾引那个水性杨花的水姑娘,给爷打的黑枪!”说到这儿,他那双死鱼一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住端上来热面汤的小琪姑娘。吓的小琪搁下面汤碗,转身跑回灶间。

 

梁润泰只是抿了抿嘴唇,眼里精光一闪,本打算说上什么,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语气和婉地问:“刘先生什么时候走,我让灶间再给你贴(炕)一些鸡蛋白面粑粑。”记得这个刘秃子头一回来,走的时候,是给他炕上了鸡蛋面饼,让他饱餐一顿之后,充作路上的干粮的。

 

“白面粑粑?哦,免了吧。”他颤巍巍的舒开右手,将食指弯曲,指尖跟大拇指尖粘合在一处,圈成一个银元大小的圆圈。“就这小的,白的,来一百!”他醉眼惺忪,口吐黏涎,摇头晃脑的。

 

“刘先生是想要一百个糯米元宵?”梁润泰只觉得恶心,却不得不虚以逶迤,希望他说的是酒后醉话。

 

“元什么,呃,宵?”刘秃子瞪大着牛眼,“老刘几时要吃元宵?老子要的是光洋,袁大头。要不,金条也成。给了爷的好处,到时候,到时候,兴许,就能,就能保你一条老命,还有你这,你这一门老少,呃,嗯,杀!”他抄起筷子,横在脖子上一拉,然后再把眼睛往上这么一翻,脑袋往旁边一歪,像条死鱼一般。

 

又是一道闪电,一声炸雷平地响起。梁润泰打了个寒噤,脊背和腋下顿时就汗湿了。他是多么希望润初跟水芹姑娘就在身边,不,他更希望老三也在这里,领着他的大队人马,将这些兵痞子流氓,一体剿灭,还世道以清白。“唉,”他窃自轻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