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上海人
文章来源: 不甘落伍2008-05-11 17:29:38

爱听相声吗?侯宝林儿有个相声儿,叫"戏剧与方言",我特爱听。说这上海人讲话好听,"特别是女同志"。两女的一见面,那通儿寒喧,连比划带身段,满脸的表情,语调又好听,给人一种"自然加现代人为美"。不像北方人说话,和砖头是的,一块一块往外蹦。
    
    
我跟上海人挺有缘。
    
    
我土生在河北农村,土长在北京。一直在北京圈儿里转悠,哪儿都没去过。高中毕业学校要保送我到哈军工,一打听,在哈尔滨,三千多里地,就含乎了,还是考清华吧。我上大学那会儿,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学生从上海和江苏来。在校园里你就走吧,到哪儿你都看的见上海人。你怎么知道那是上海人?头一条,穿的时髦,第二条,表情自然,第三条,动作潇洒。这三条加一块儿,八成儿就是从上海来的。我就不一样,穿土点儿的吧,邋里邋遢,整个一个土耗子。穿的洋气点儿吧,自个儿就觉得别扭,表情不对,走路迈步都不顺溜。还有这说话,到哪儿一听见"阿拉""阿拉"的,一准儿是上海人(你看人家,中文就会两种)。我这北京土老帽儿,也就能听懂"阿拉"二字,除此之外,只有在那儿假装听懂,点头儿傻笑的份儿。好在我觉得人家也没骂我什么。良心话,上海人就是比北京人洋气点儿。有一主儿,北京土造儿,可有个上海表妹。他到他表妹家去,他表妹说他"港都"。他梗着脖子问,"什么叫港都?"他表妹说,就是"傻里傻气""土里土气"。当时这主儿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说,"我港都?X,我港都?。。。。"连说了好几遍,也没找着别的词儿。
    
    
自打上了大学后,就老是遇上上海人。
    
    
在大学,一宿舍挤六个人,就有两个是上海人。提起上海人,咱这可是说实话,一开头儿,这印像还真不怎么样。我们屋儿有个姓陆的,刚到北京那会儿,背个大书包,手执一支长笛,鼻子上架着一付眼镜 — 一见就觉得雅,不俗。大概是琴棋书画无一不能。没过两天,这主儿过来跟我拉近乎,说来说去,要拿他的窝头票换我的大米票。(那时候,50%的窝头票,20%的大米票。)当时我就觉得一口气憋在那儿,不怎么顺。这主儿还解释呢,说,"你们北方人爱吃窝头"。过了好半天,我才缓过劲来,只说了一句,"你们上海人怎么这样啊?"其实,上海人不都这样。时候长了,慢慢就悟出来了,上海和别的地方一样,也是有好人有坏人,而且也是好人多坏人少。就说这陆同学吧,后来我才知道,他那笛儿吹的还不如我,语文也是中等,还偏点儿下。可他也是个好人,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一起和一个别的地方的人进行过"斗争"。而且,他想换我的大米票也真是觉得我饿的时候啃窝头的样子挺认真。另一上海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这位家里挺穷。认识他以前,我一直以为上海人都是大腹便便,腰缠万贯。没想到,还有比我穷的。他母亲早亡,他帮他父亲带他弟弟,特能吃苦。(我小时候,为了能自己玩儿,不带我弟弟,老是说鬼故事,吓他,好让他别跟着我。)他是系中长跑队队员,他告诉我,只要一想起他母亲,就到操场去跑步,后来就练成了中长跑。说的我鼻子直酸。大学里我一直特敬重他。
    
    
大学里,哪儿来的人都有。人一多,有意思的事就多。别的地方的人咱就不说了,今儿就单聊上海人。
    
    
在大学里,认识一个上海小胖子。深度近视。那眼镜,和瓶子底儿似的,好多圈儿。更绝的是从来就没戴正过,总往一边儿歪。这位博览全书,知识丰富,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号称天上的知道一半儿,地下的全知道。可就是一样,从小到大,体育不及格。平时走路没什么毛病,一到体育课上齐步走,他真给你左手左脚一块儿往外甩。刚到北京时,脖子上挂一条项练儿,栓一把锁。他说是他妈给他的,从小戴到大,是"护身符",连洗澡也不摘。有次他妈从上海邮来一件棉毛衫,这位打开试了又试,最后又包好,寄了回去。事后大伙儿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腰太肥,裤腿儿太细,伸不进去。而且裤裆那儿一个大窟窿,没法儿穿出去。
    
    
还有一哥们儿,无线电系高才生。大脑袋,真聪明,记性好,脑子快。无线电理论奔儿通不说,什么莎氏比亚,什么柴可夫斯基,世界名人到他那儿都能从小时候说起。那会儿我们学俄文。俄文单词又长又蹩脚。有几个哥们儿心里对这小子有点儿不服,说试试这主儿是不是真的那么份儿。从字典上找了五十个犄角旮旯的单词,又找来几个挺灵的同学,让每个人看五分钟,然后测验。结果,记住十个的是好样儿的。这小子就真记住了四十九个。大伙儿服了不是,他爸爸不服,说你个无线电系的学生,给我焊个收音机出来。一把电烙铁,一套四管机的元件往桌子上一拍,说,"给我焊!"这主儿是满头大汗,电烙铁一通儿乱杵。他爸在旁边儿虎着脸叉着腰。好几个钟头过去了,一堆肠子肚子的四管机,它说什么也不响。
    
    
大学毕业,下放到了东北。同一个连队里又是好多上海人。有个一块儿发到黑龙江的上海同学老缪,会拉手风琴,和我同在宣传队。老缪人老实,按北京人的说法,有点儿窝囊,实际上是难得的大好人。老缪年龄稍大,没女朋友。在宣传队里看上了一个外号叫"耗子"的北京人。求我帮个忙。我找了几个北京哥们儿,打上女生的门,跟"耗子"谈判。老缪的优点,好处说了几大筐,对"耗子"是一句没夸。那意思是说,您也"看看自己的长相",老远别的没注意,先看见俩大牙。不想"耗子""狗坐轿子,不识抬举",眼儿还挺高,不开面儿,看不上老缪。死说活说就是不答应。这事把"耗子"身价抬高不少,闹的她挺出名。气的我们一群""们都暗地里商量好,谁也不找"耗子",晒她一晒,也替老缪出口气。直到临离开农场,"耗子"才着了急,可我们谁也没可怜"耗子"(自我感觉都不错。)老缪呢,很晚了,直到调到北京轻工部后好多年才成了家。后来大家分析,为什么“耗子”不跟老缪?大概是老缪这“缪”的发音让人联想到 — 猫。
    
    
从东北调工作调到了北京东炼,到厂第一天接待我的是我们本家。人长的帅,行动坐卧那个稳当,有条不紊。他领我参观厂房,领我到宿舍,安排铺位。原来我们住一宿舍。一聊,是上海人,可普通话说的是真的道。再一打听,嘿,是我们北京人的女婿。那以后,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慢慢成了好朋友。这位在学校是个挺有名气的高才生。而且不是那种呆头呆脑的书呆子。头一样,炒的一手好菜,让他丈母娘喜欢他胜过自己的闺女,我也没少上他那儿蹭饭蹭啤酒;二一样,打的一手好家具。做出的东西,丁是丁,卯是卯儿,真像样儿,评个四级五级不成问题。考研究生他比我早一年,出国他比我早六年,而且听说才两年的工夫他就说的一口的道的当地土话,字正腔圆。跟他一比,我不是"王奶奶碰上玉奶奶,差一点儿"了,那是"王奶奶碰上汪太太,差了好几点儿"了。
    
    
到了美国,你看咱这周围,你就数去吧,北京人讲话儿,上海人就海了去了。周围的朋友随便一拨拉手指头,您就能数出十几,二十个上海人,而且,大家都有目共睹,个个儿出类拔萃。现在我是不敢高攀了,什么时候,等您在别的地方高就了,我再提起您,您就是我的好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