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虹雨歇:“李银河”引来的话题
文章来源: 亚特兰大笔会2009-12-13 13:37:53


    前些日子,李银河的来访,给笔会带来一阵喧嚣,也唤起了大家对那些平常晦忌的“性趋向”,“同性恋”,“一夜情”等非主流词语的关注。毕竟在当今“和谐”中国,我辈“中庸”华人之间,敢于将此类社会问题堂而皇之地作为研究课题的人,虽算不上冒死吃河豚,也是胆大首吃螃蟹的主。


我们小时候,是不知有什么“同性恋”的。孩子们私下,会将那些有着白净面皮,行动扭捏,出手“兰花”的男生称为“假大 ”。这样的男生不但男孩子们不爱搭理,我们女孩子也是要远远避开的。被冠名为“假大 ”,对男孩子来说就是奇耻大辱,是值得脸红脖子粗拼命的名节大体。

相反,我们女孩中也有些女生男相的“假小子”,她们的境遇较之“假大 ”们有着天壤之别。这些“假小子”,往往胆大能干,人缘特好,男女通吃,孩儿王的级别。大人说起这些“假小子”,也是无奈中带着几分赞许,“恩,这样的闺女,小子一样,出去不会吃亏,让人放心。”

我曾尝试过效颦。可惜,天生一付弱不经风“小南蛮”模样,纵使将齐腰的长辫剪成中分的短发,终究学不来那飒飒的英气。无奈中只能跟在几个“姐妹淘”的身后,随时听令。我要求不高,只要玩时次次落不下就行。

我初次接触到“同性恋”一词,是在大学四年级。那时我们正在学《皮肤病学》,其中“性病”一章照例是几个班集中起来,到阶梯教室,由Q教授上大课。

 Q 教授是我们医学院的传奇人物,他的传奇不仅在于他的医术高明,常可以妙手回春,更在于他那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身为全校最出色的皮肤病专家,Q教授却蜗居在校区附近护士楼,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周围住的都是学校年青的单身老师。当时的Q教授是没有资格参加学校的新房分配的,因为他是未婚。关于Q 教授的未婚,有许多版本的传说,其中当然不缺一些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比如说,附院病理科的某某某医生,对Q教授痴心一片,苦追多年未果,至今未嫁。可惜呀,这落花的片片痴情,树下流水只是默默地,无视地淌过。不知是怎样一种经历,会炼就Q教授这般似铁的郎心。

Q 教授未婚,却不是单身。同学中有消息灵通人士,神神秘秘,欲言又止地说,Q教授家中有一位老家来的同乡,在照顾他的生活。很少有人见过这位同乡,他们两人行事低调,深居简出,人们对他们的生活所知甚少。

 Q 教授是这样谜一样的人物,Q教授的业务出色,Q教授的课讲得好,所以,Q 教授的课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而且要早去占前排的位置。

Q 教授来了,白衣赭裤,清清爽爽的一个人。他的普通话中带着江浙口音,语调不高,却是铿锵有力,尤其是他的眼睛,那样的清澈,一览无遗地望过来,使你静心,抛开所有的杂念,专注于他所讲的内容。在他的课上,那些曾让我们脸红心跳,与性病有关的名词和临床症状,失去了种种不堪的隐意,只作为单纯的疾病相关术语出现,而我们自己也是在以未来医生的身份,学习与疾病相关的诊断和治疗知识。一切是那样的庄重,自然。从Q 教授那里,我们学到,那些所谓的花柳病,只应是众多疾病的一种,没有其他附加含义;做医生的,对性病病人同样要一视同仁,在医生心中应该只有病人,没有罪人。也是在那节课上,我第一次系统了解到爱滋病的病因及其相应社会问题,知道了最早的爱滋病患者几乎都是“同性恋”者。

两个小时的课结束了,合上书本,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今天学的这一章,课后是不必费力复习的。因为Q 教授深入浅出的讲解,也因为我自己专心致志的听讲,课堂上所讲的内容,我已铭记在心。如果每位老师的授课都如Q 教授这般精彩,如果每堂课我都能如此上心,那每年的奖学金,定是不会旁落他人的。

精彩的大课必定是晚上宿舍卧谈会的热点话题,就在那天晚上我听说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新闻,Q 教授本人就是“同性恋”者。

天哪,怎么可能?那样出色的一个人!

 

医学院的男生在谈恋爱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相比其他理工科院校,医学院中的女生较多,男女比例几乎是11,更何况隔壁护校中还有着众多“花季少女”的后备军。 所以到了大四,同学中“谈恋爱”运动已进行得如火如荼。我周围要好的几个“姐妹淘”也纷纷投入某些“坏小子”的怀抱,这帮“重色轻友”的家伙,自己忙着出双入对,闪下我一人,孤身只影地在校园中晃荡。无聊之中,我便常去校报编辑部帮忙,挣些零花钱买“酸奶”喝,以慰我受伤的心灵。

在校报编辑部,我结识了皮肤病教研室的Z 老师。 当时的Z 老师正在筹办“性心理咨询门诊,这种敢为世风之先的作为,让我对他刮目相看。Z 老师来校报编辑部是为了出版一本名为《朋友》的小册子,我被派去帮忙整理来稿,有时也需要帮着编编写写的。《朋友》可能是国内最早的“同性恋”者交流的小册子,14开的版面,双月刊,我们每天都会收到许多来信来稿,署名的,匿名的,甚至还见过血书。我讶异于在我们周边的人群中竟然存在有如此众多的“同性恋”人群,震惊于这群人所经历的种种内心苦痛。闲时,Z老师和我谈起促使他搞“性心理咨询”的起因——他研究生时的导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Z 老师讲,他的导师是他平生见过最敬业,最善良的学者,但却因为他非同常人的性趋向,一生遭遇种种不平等的待遇,饱受磨难,尤其在文革中被剃阴阳头,挂破鞋,全校揪斗……. 他的导师却无怨无悔,自始自终地与自己的伴侣平和地生活在一起。这一切让Z老师震撼,感动,以至于决心替自己的导师以及与导师同类的少数人群争取他们应有的尊重和权益。

我想,我是知道Z 老师所提到的那位导师,他也是我所尊敬的老师,通过对这位老师的了解,通过阅读那封封读者来信,在我心目中,同性恋者不再是异类,不再是洪水猛兽,而是一群实实在在生活于我们身边的却又不为我们所知的人。

医学生读到四年级时,往往会罹患“临床病例过敏综合症”,此病尤其好发于女生,具体症状是“学什么病,得什么病。”而且都是疑难杂症。常常一学期下来,班上就有数个“系统性红斑狼疮”,“神经官能症”,“结肠癌”被自我诊断出来,凄凄艾艾地跑到医院去确诊,结果都被老师给训了回来。可能是接触“同性恋”的事例多了,我也有些神经紧张起来。想自己女友众多,男友却是一个没有。而且,我心中是赞同贾宝玉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观点的。见身边的孩个个清爽灵气孩子却是浊臭不堪,尤其是那杂乱不堪的男生宿舍,想想都怕。自己该不会也有那什么什么的倾向吧?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Z老师,“怎样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同性恋”的倾向?”

“这很简单。”Z 老师看着我忐忑的样子,轻松地说。

“你闭上眼睛,想像一下,和你的一位同性好友亲吻的情景,是否快乐?”

“咦,恶心。”我本能地身子后倾,五官迅速地苦在一起,“恶心”二字脱口而出。

 Z 老师大笑起来,“放心吧,我们都属于统计学中的大概率人群。”

 

不久之后,一个爱笑的男孩走进了我的生活,念着“芝麻开门”的咒语,打开了我的心门……;再后来,功课渐紧,我不再去校报帮忙,见Z老师的机会少了,只听说他的《朋友》由于种种原因停办,但他的“性心理咨询门诊”却越办越好,成了全省的“性心理咨询中心”。Z老师,不,现在的Z教授,已成为全国性心理医学方面的知名专家;再后来,我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再后来,我来到了美国,在不惑之年,开始认真地去想曾经的故事,感悟生命中的点滴,间或也会用笔记录下心中转瞬即逝的灵光闪现。也记录下十多年前,一位四年级的医学生对“同性恋”的认知。

《朋友》中有一段Z老师和一位同性恋者Y的对话,我记忆颇深,

………

Z:Y, 你一生从未尝试过异性之间那种激情和快感,你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Y答:Z医生,您一生从未尝试过同性之间那种激情和快感,您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Z: ……... (无言,谈话结束。)

庄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人与人之间还是要多份理解,多份宽容。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况我们这些食五谷杂粮的凡人。所以,应祝有情人长相厮守,异性也好,同性也罢。各得其所,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