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歌儿: 爸,好想再听你唱歌(组图)
文章来源: 亚特兰大笔会2009-06-20 20:39:51


电话里听到父母来美的申请被拒时,正与母亲通话的声音立即哽咽起来,脑海中幻灯似地飞旋着一个个清晰的镜头:回国探亲返美的那天,父亲早早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翻看《世界地图册》,一边问我在美国的地址;往车上装行李时,我对着他的耳边大喊,“爸,我在美国等你们啊!”临上车,强忍着随时会迸出的眼泪,我让父母先回家,不愿经历最后离别时那一发不可收的悲伤。母亲红着眼圈离开了,而父亲仍坚持站在那儿。车开了,他对着渐行渐远的我们还在挥手,望着伫立在大院铁栅栏外依依不舍的父亲,我再也没能控制住滚滚而下的热泪,心在狂呼:“爸,咱们美国见!”谁知,这个心愿竟无情地落了空,叫我如何不再次泪涌?

自小到大,父亲一直是我崇拜的偶像,今生今世不会改变。父亲刚正不阿的品格和博学多才,使他起起落落、波澜壮阔的一生充满了故事,无一不打上时代的烙印。父亲从小就聪明过人,深得重男轻女的爷爷和祖奶奶宠爱,上学都是大姑妈和二姑妈轮换着背去。小学到中学,父亲一直是学校的尖子学生,是爷爷的骄傲。 高中毕业时的父亲,以高分从成都考入北京石油学院(当时刚从清华大学分出)炼制系。 在那里,他优秀的人品和学习成绩、出众的文艺、体育才华和卓越的组织能力,使他很快当选为学院团总支副书记和班里的团支部书记。然而,临毕业前,在入党预备期的一次党员会上,因一句“党也会有错的时候”被延长预备期,学院党支书找父亲谈话时,他仍然“坚持错误言论,拒不认错”,终被取消入党资格(那时已开始反右)。文革初期,父亲因在小说《炼油工》里描写过一位青年工人在事故发生时“本能地退缩了一下”,而被认定丑化了工人阶级,后又莫名其妙地被栽赃“为双胞胎儿女取名‘贫穷’和‘失业’以攻击社会主义”,而打成“牛鬼蛇神”。 再后来,又成了“坏头头”,戴高帽游街、挨打,在逃亡成都老家的路上,险些丧命。。。

所幸的是,动荡而扭曲的时代终于结束,父亲总算赶上了好时光。 1983 年,油田领导班子大换血,父亲那批年富力强,具大学以上学历和多年实践经验的新领导班子取代了以老革命为主的外行局领导。 父亲从当时油田计划经济处的主任经济师(副处级)直接破格提升为油田总经济师(副局级)直到离休,他的人品与才华也再次得到认定。 父亲在位时,廉洁奉公,不收礼,不走后门,更不会为家人谋福利。 那年,得知父亲主管全油田液化气供应后,四叔专程从成都到河南油田,想批发些液化气回去,父亲照样后门深锁,没有丝毫的松动,使远道而来的亲弟失望地空手而归。 因此,在父亲任职期间,我们家从未有过“门庭若市”之象。 父亲离休后,我们家也没有“门可罗雀”,那些真心欣赏他的朋友们,仍会常来走动,与父母一起参加各种活动。。。

父亲与文学艺术有着不解之缘。 任油田总经济师时,除主管整个油田的计划、管理、经营、炼油厂、供应处之外,还兼管油田文化宫、兼任油田文联主席。 早在大学时代,父亲就创作过一首《石油青年之歌》,这首歌从大学一直唱到他工作后创建“红旗文工团”。 父亲任团长,取名“向阳”(见下图),率领一批有文艺特长的青年男女,利用业余时间自编、自导、自演了一系列吹拉说唱跳的节目。他们团分歌唱组、话剧组和舞蹈组,母亲当时在话剧组。由父亲导演、母亲主演的话剧《相亲记》还荣获了全系统表演二等奖。父亲也是一位好指挥。 当年他指挥 200 人的大合唱,天天晚上背着我去排练。母亲说,演出时,父亲非常气派地舞动着他那根筷子指挥棒,随着音乐的起伏,父亲的指挥棒忽高忽低地上下翻飞,将歌者的情绪调动得激昂澎湃,观众席上爆出的掌声经久不息。

听母亲说,我能完整唱出的第一支歌,是父亲为我写的《小电灯》,至今仍记得:“小电灯,闪金光,越是晚上更明亮,爸爸教我唱新歌,妈妈给我做衣裳,,,” 在一首《小时候》的歌里,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和年轻的父亲,回忆如同涓涓的溪流, 汩汩淌入心田: 4 岁那年,第一次在幼儿园表演节目,穿着粉红色的小裙子,花蝴蝶似的连唱带跳地飞舞着,满眼就只看见坐前排的爸爸和奶奶。 演出后,我就是那样威风凛凛地骑在了爸的肩头,得意忘形地回了家。记不清曾有多少次,坐在爸的膝上,随着他的腿打着的节拍,一上一下被摇得晃晃悠悠,最喜欢拿小手去抓父亲前额那蓬松微卷的头发。 那时的我哪里知道,父亲轻哼着的那些音符,正在他的笔下跳跃,奔涌出一首首鼓舞人心的歌曲 --- 《前进,石油工业的生力军!》,《我们这些年轻人 》,《自豪吧,石油人!》,《老工人回厂》,《说说我们的老工长》等,都是父亲在那段时间创作的。

父亲不仅擅长写歌,也酷爱唱歌。他领唱的《大渡河水》曾获当时演出一等奖。 在家空闲下来时,父亲常常放声高唱。 印象最深的是文革后期有段时间,父亲好像没有上班,天天在家唱歌。耳濡目染,我听会了他那时唱的所有的歌 --- 《大雁落脚的地方》,《克拉玛依之歌》,《草原赞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见了你们总觉得格外亲》,《蝶恋花,答李淑一》等等。 虽然母亲总说,父亲唱歌时吐字不够标准,偶尔会带出点四川乡音,可我觉得,父亲的歌声就是要比收音机里的动听好多倍呢。

除写歌外,父亲的作品涵括小说、诗歌、短剧、相声、快板等。 在他担任油田老年艺术团团长的 1996-98 年间,父亲又创作出了一批脍炙人口的文艺作品。 如:相声《说唱与老》和配合西部开发的相声《老石油西行》,集体快板《油田创业史》以及为 98 年抗震救灾而写的、由母亲等人朗诵的长篇诗歌《老石油的心》(见下图)。。。

最近,母亲告诉我,由于脑血管的影响,父亲早已部分失聪的双耳,更加每况愈下,几乎听不见歌曲的伴奏音乐,很少再唱歌了。 我听后心沉如铅,悲不自禁,久久难以平静。父亲张着大嘴倾情高唱时的样子,在眼前总也挥之不去。 父亲这辈子,听歌唱歌作歌无数,不知生活中没有了歌声的父亲,会不会寂寞? 想到此,真希望能趴在父亲的耳畔,对着他大喊一声:爸,我好想再听你唱歌!

2009.6.19 完稿



红旗文工团的部分团员欢送团长“向阳”--父亲(戴花者)



身为油田总经济师的父亲在主持炼油厂炼化工程开工典礼



母亲等人在老年艺术团的演出中,朗诵父亲为98年抗震救灾而创作的的长篇诗歌《老石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