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围城》

总体上，这本书的诙谐语言是一个巅峰，前无古人、大概也会后无来者。但咋一看时，人物脸谱化，情节也不够跌宕，背景不够宏大。可能原因，之一就是，当城头变换大王旗时，作小女儿态，本身就是奢侈；之二，乱世儿女情，代价都是够大够虐心！所以钱老爷子只是“不想虐心”地写了“一部分人”，写他们的无奈、他们的围城。

小说主要是个人经历似的、日记式的漫记。----这又可能和钱老爷子写这本书时，当初的生活阅历有限有关。一则是，老爷子那时真是年轻哪。“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正是老爷子当时的心境。虽说困在上海，但已经名动天下，又有娇妻相伴，夫复何求？再则是，老爷子当时困在上海，百无聊赖，随手乱写而成就了这本小说而已，他并不是认真的。无意写小说的人，却成了当今写小说的第一人！老爷子才气摆在那，谁敢不服？

后来，老爷子可能自己也看到这本书中的若许短板，就想再写一本小说，但终未成篇。先是手稿遗失，后来红朝定鼎、禁若寒蝉了。再后来是，按老爷子的说法，写作的兴致还有，但年纪大了，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了。老爷子的这一“作罢”，遂成千古遗恨：《围城》之后，天下无书可读！

年少时曾戏言，将来的女朋友，一定要是看《围城》或《红楼梦》至少10遍以上的。年事稍长时，发现方鸿渐不仅仅是志大才疏，而且很二。长夜无事，下面就按女方的先后顺序， 我们来看职场、情场中的方鸿渐，他是如何越走路越窄，越走天越黑的。

1．过客似的周淑英小姐----子虚乌有的

其实，她几乎过客都算不上，电视剧中也只给了个不到一秒的个镜头，如上（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或是电视剧，下同）。而且就算苍天用心，她能活到长发齐腰：如果嫁给方家大少爷去小县城里，她会不甘心；嫁给留学归来的方博士留在上海，方又不甘心。所以，她没有被围到城里面来，这是她的幸运。

但她的介入书中的原因，大概有以下几点。

其一，为方鸿渐的青春骚动、或是生殖冲动提供了实体。从方鸿渐当初想退这门“娃娃婚”而又不成来看，他的格调不会太高，包括智商IQ和情商EQ。他缺少行动魄力，去完全割离旧传统、从而奔向新生活。他这个懦弱性格，设想一下，淑英若能长成待嫁，方鸿渐肯定会顺从地娶了她了，那就没这本书了。----好险啊，123，她就必须躺下了。

其二，为方鸿渐提供了留学的基金。其实以当时方家的财力，这笔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可能就是，方家已经决定了送鸿渐出国，周家顺水人情答应出钱而已。无论如何，我们要感谢周家，感谢淑英，是他们成就了这本书。

其三，为回国后的方鸿渐提供了暂时的落脚点，并由此牵扯出“芝麻酥糖小姐”。----这一点，特别是在方家败落之后，显得特别有必要。

如果方鸿渐情商EQ够高，他完全可以在周家长久地呆下去。周家待他不薄，方鸿渐和他们周家的少爷，也颇相处得来。但失恋后而又不感恩的方鸿渐，亲手把这一切都轻易地撕碎了， 在被唐小姐虐心后。所以说，失恋中人，千万不要做任何决定。因为这时的任何决定，都是情绪化的，冲动的，不现实的，因而极有可能是错的。

更为主要的原因， 就是方鸿渐很二、不会感恩，先是只专注走情路、后又太注重职路，----这两个都是有失偏颇的。这个结论我们后面慢慢再谈，我们来看他的人生下一站。

2．主动地献身玩一夜情的鲍小姐----肉体上的

这下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完全是一夜情的好玩，方鸿渐被人“上”了而已。可见，其一，方鸿渐的智商IQ情商EQ都不是很高，所以被玩了还不知道；也不是很低，至少谈吐上不让人讨厌，所以才被盯上。所以说，方鸿渐的IQ-EQ，都只是中等吧；其二，方鸿渐的颜值FQ较高，这个可是一夜情的必要条件啊。放到现在，自己网上约的炮，PS过的FQ都被加上100分。这个虚高的FQ，总会被现实来个现场卸妆，只好闭眼含泪咬牙忍吐也是要坚持打完啊。

有理由相信，这不是方鸿渐的“第一次”，要不然他不会这么随便。----这个假设，还可以从那天晚上他能清楚地记得鲍小姐的若干身体特征而得到佐证。同时，他的乡绅地主出身和缺乏割旧的懦弱，决定了他的“第一次”也不会太随便。不知道他的第一次“生殖冲动”的实体是谁，是在巴黎还是伦敦？是站街女还是游学同行者？----无从考证。

3．大胆追求、却又放不下身份的苏文纨小姐----才华上的

据说苏小姐当初眼里并没有方鸿渐，后来因为出洋，年纪大了、剩了，看着方鸿渐不讨厌，就开始主动地给他挖坑。在香港，当方鸿渐发现自己被鲍小姐白“上”了后，正没好心情。这时，苏文纨却主动来搭讪，方鸿渐本来是只想敷衍地调戏一下她的，不诚想苏文纨就上钩了。因为啊，她一直在旁边给方鸿渐挖坑，等着他跳下来。

但大家闺秀的她，因为矜持，在船上先被鲍小姐占了先，上岸后来又败给了年青活跃的表妹。即使在后来引诱方鸿渐kiss后，还是被拒了，因为方鸿渐不是一个会感恩和知进退的人。如果她能再大胆一点----还是没戏，方鸿渐和她不是一路人，或者说不是她那个圈里的人。

其实接受苏小姐，对于职场中的方鸿渐，是最好的选择。这个可以从才女苏小姐并不爱的老公、曹元朗身上得到验证：婚后顺利进入国防部。虽说这个肥差，对于当时还在追求爱情、专注情路的方鸿渐来说，没什么诱惑力。一心走情路的方鸿渐这时的拒绝，不仅害了苏小姐嫁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自暴自弃了，或是报复，或是羞辱方鸿渐赵辛楣。也害了赵辛楣----但赵对苏的爱，并不是刻骨铭心，分分钟后就忘了。这可能和赵辛楣的原型，本是一个小男孩有关，所以赵辛楣在书中处处都透出了孩子气。

苏小姐的才华，是很正的、有目共睹的。但在方鸿渐这里，这却是一个减分项。因为方鸿渐他自己只有“很二”的才，对“很正”的才，方鸿渐是先天性地妒忌、阿Q似地不屑一顾。譬如说，很二的民主，对很正的民主，只有凶残和仇恨。

4．骄傲可爱的唐晓芙小姐----灵魂上的或是精神上的

这个演员的选角，在电视据播出后，好像根本就没一个人满意啊！

书中青春好胜的唐小姐，本身可爱，可是她并不爱方鸿渐。她只是诚心地和苏小姐斗气，仅仅因为表姐对方鸿渐护得太紧，唐小姐就有意地让方鸿渐亲近自己。就是说妒忌心，让她去抢苏小姐的玩具，抢来就扔一边了----小孩子气了吧。

她是单纯的，“爱是曲折又伟大的情感，假使轻易就会爱上一个人，那么爱情容易地使自己不相信，容易得使自己不信服”；理想化的，“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幼稚的，“抱歉过信表姐，气愤时说话太决绝…她惊惶得愈想愈怕”；骄傲的，“小姐望着退回得书信发呆，把方鸿渐忘了算了，可是心里忘不了他，好比牙齿钳去了，齿腔空着作痛；更好比花盆里种的小树，要连跟根拔它，这花盆就得迸碎。”

年少时看书到她们分手时----是在阴雨天阴差阳错的电话里，自己都恨不得把手伸进书里，拿起电话让方鸿渐好好地听清楚，“这是唐小姐来的电话”。后来年事稍长，知道他们的分手，决非只是因为一个误解的电话，而是唐一开始就是好玩的心态。玩着玩着，发现玩得有点大而已。但“高驰不顾”的她，宁可忍痛致于生病，也不会再提及方鸿渐。要是真的是刻骨铭心的爱的话，她随便一个暗示，方鸿渐还不得立马跑完那个横隔在他们中间的100步，甚至是100000步？反过来，就算唐小姐嫁给了他，他又能拿什么来支撑唐小姐高傲霸气单纯幼稚的爱情----在方鸿渐说玩俏皮活之后？唐小姐会俯下身来将就吗？会低下她那高贵的头来倾听方鸿渐的唠叨吗？----不太可能吧！

按杨绛女士的说法，钱老爷子开始是准备让唐嫁给方鸿渐的，然后再拆算他们。看看，无论如何，他们都走不到一起。“芝麻酥糖”，他们都是官二代，有身份有地位；方鸿渐呢，凤凰男吧，只有“很二”的才华。

5．颇有心计的孙柔嘉小姐----生活中的

孙柔嘉最大的成就，就是嫁了方鸿渐。她的聪明一现，就是在上图中画出汪太太的“烈唇红甲”。然后就是，小家子气地只想过日子了。

颇有心计的她，先是在李梅亭陆子潇二人前，主动紧报了方鸿渐的手臂，从而坐实了俩人的恋人关系。后来又主动献身，又坐实了夫妻关系。尽在主动，手段都有点下滥。

她教育水平没有苏小姐的高，出身也没人家高贵。但对比她们的招式----苏小姐的索吻和孙小姐的拉手，效果却完全不同。其原因就是，前者没别人看见，苏小姐引诱方而自己吃了哑巴亏、而方鸿渐可以不认帐；后者有人见证，孙逼方鸿渐吃了哑巴亏、而方鸿渐不得不认帐。这就是她孙柔嘉高明的地方，但这也是她的“小家碧玉”和苏的“大家闺秀”不一样的地方，后者肯定做不出这种事。高傲的苏小姐，索吻已经是极致了，还是躲进外语里才有胆干的事。献身之说，杀了她，也做不出来！

反过来说，方鸿渐的没落地主出身，决定了对付他，要用难登大雅之堂的招式，才能从容搞定，又如鲍小姐。这是因为，方鸿渐原型是钱老爷子的两个亲戚，都是大地主的出身，没受过正经的现代教育。这也就是，为什么方鸿渐的博士学位是买来的原因了。虽说私塾教育是有的，如方鸿渐的古文很牛，但也只是“冬烘”而已。

6．总结-IQ/EQ

方鸿渐和孙柔嘉他们俩之间，爱得不够深刻，所以双方总是在隔岸观火，没有全身投入，不能先替对方着想。方鸿渐以为，自己的激情/爱情都被唐带走了。如果他能得过且过，睁只眼闭只眼，日子也还能过下去。要是他EQ够高，他应该知道，生活从来都是艰辛的，就是要难得糊涂。但他不是这种人，虽说没什么宏大的理想， 但也非泛泛之辈；志大才疏，并不是说他完全没才，但又不是很有才，他的才“很二”。

生活中就怕这种人，“79分”（如果IQ满分是100的话），离优秀的底线“80分”很近，却总是达不到而又遥不可及，好比方鸿渐和唐晓芙的距离----除非有贵人来拉一把。因为曾经和优秀的人一起生活过，自己也就总是把自己高估地、划入“优秀”的类别。一旦“IQ79分的才华”撑不起“IQ>80分的优秀”， 驾驭不了生活进入高端，就觉得怀才不遇， 或是高才低配了。生活的错位，让他的欲望总是得不到满足，幸福无从谈起，生活中就尽是失意。当然，你可以说，不满是向上的车轮。但你配吗？你“IQ79分”的才华配吗？譬如说，IQ40的孙柔嘉想都没想过这一点，所以她是幸福而有成就感的----在还没被方鸿渐的“生活错位”蹂躏吊打之前。相比她的室友，同样是IQ40而EQ60（如果EQ满分也是100的话）的范小姐，则是尽力用较高分的EQ而不是较低分的IQ，所以她总是在到处借力用力。----为了生活，我们不能指责什么，就像是《魂断蓝桥》。

也许周围都是IQ“<60分”的人，所以方鸿渐还有鹤立鸡群的感觉。问题是，这些人虽说IQ不够高，但EQ都够高（>60，而方鸿渐的EQ<60）、或是有背景来头的，就好像是孙小姐的室友范小姐。更有甚者，干脆主动献身当花瓶或是姘头，还恨不得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点。“79分”的方鸿渐，IQ不够高得让他优秀，却又足够高得让他拥有自尊而弯不下腰，如此就悲摧了：高不成，低不就。在IQ-EQ这个二维座标系里，方鸿渐看不起IQ比自己低的人----认为他们笨，如顾尔谦陆子潇孙柔嘉；也看不起EQ比自己高的人----认为他们俗，如李梅亭高松年鲍小姐。如此一来，只剩下IQ比自己的高、同时EQ比自己的低的人，如赵辛楣董斜川苏文纨。可人家都是官二代，EQ不足的短板，完全可以由家人来打理弥补。和他们交往，凤凰男方鸿渐得多奋斗好多年，才能和他们一起喝咖啡----特别是在方家落泊之后。

要明白，一个人的成功，IQ并不要求太高，60+就足够了，但EQ必须是80+----好比高松年，这个放在现在也是一样。除非你的IQ高得离谱，100+，如牛顿爱因斯坦霍金，也就是所谓的牛人。而且就算是牛人，也得有人拉扯一把几把。但方鸿渐误认为自己也是牛人了，就想走牛人的路，----仅用IQ来绝对辗压别人，而把那可怜的一点EQ放在家里完全不用，不屑于被人拉扯。问题是他的79分的IQ，并没有构成绝对威胁速度和辗压动量，生活就尽是不如意了。

如果他明白了这些，他会放下清高的自尊而弯下腰来吗？恐怕未必，这就是所谓的“求仁得仁”吧！他还得明白，所谓的“成功”，也有两类：要么对人类文明有贡献，或是这个“贡献”“有贡献”。前者是靠IQ推动，如“科学的老家”及诺贝尔获得者，IQ必需拨尖，100+；后者则是EQ推动，“老的科学家”如高松年之类，可以是很好的领导者。无论那种，还都得时势使然，要不然都是泯泯然了。不幸的是，这两者都离方鸿渐很远，他又不会审时度势，所以他只是在讨生活而已。明白了这些，好好过日子，就别用高大上、伟光正的口号来骗别人了。骗人骗久了，自己也会真的相信了，也就骗了自己了。

譬如说，让方鸿渐在他老家娶个县城小姑娘，或是干脆周淑英还在而成家，他的生活至少是安稳的。如果能完全忘记自己的欲望，生活还可能是幸福的。哪怕是和孙柔嘉在一起，只要他方鸿渐EQ够高，忘记自己的出洋经历，懂得妥协将就容让珍惜，安心地抓住眼前的生活，日子也会过下去，因为生活没有错位。问题是一旦他出过洋， 和“IQ>80分”的人一起呆过，他就误判了自己，觉得自己真的和赵辛楣苏文纨是一个“IQ>80分”级别的人。而现实让他醒来时，他却不愿清醒----EQ不够啊，也不承认生活的错位，就只好和自己、和生活、和现实斗气了。书中其它几位，又何尝不是都被生活摆错了位置呢？写书，就是写生活错位！

活着就是修行，生活就是折腾。生活被造化折腾、分割成了好几个桥段，每个桥段中的人，在曲终后早已走散走远了，感觉自己几乎在这每个桥段中都死过一次，就像是范进的几次“高考”。扑腾了大半生，才发现自己落伍了、退步了，也没精力再来折腾了。后来的、年轻的都走到前面去了，自己还在认为别人还没自己聪明。偶尔还有再相遇的人，从一个桥段穿越到另一个，也都不是当初生活桥段中原来的那一个，都被岁月拧巴了，又错位了。

钱老爷子高明的地方，就是精确地写出了这种错位，让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不是自己本身、就是自己身边的人。在书中，有可能我们只是看到了他们在生活中的一个侧面，另几面还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但这是真实的、现实的，从而也是无奈的、荒谬的。因为，社会/生活/现实都是绝望的，冷漠的、冰凉的、无情的。大家都被围城了，或者说是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