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爱(三十八)
文章来源: Alex152009-02-01 12:13:51
母亲签证的延期申请交了上去。李新国说,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趁休息天多带母亲出去转转,多看几个景点。万一签证批不下来,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虽然是冬天,他们还是经常出去,反正多伦多的室内景点也多。不管母亲是否真的喜欢,一家人出游的感觉总是好的,尤其是看到CATHY高兴的样子。一个星期六,他们去安省博物馆看恐龙展览,回到家已经三点多。

李新国母亲回房休息。每个周末,她都要睡个长长的午觉,许焰做家务。不一会,CATHY也累得睡着了。

许焰也累。来例假的前几天,她总是容易疲倦,还容易发火。

“晚上不如到外面吃吧。”许焰问李新国。

李新国说:“平时我妈烧饭,再累也没说到外面吃。怎么一轮到你干活就不行了?”

许焰起身到厨房去。李新国把她跟婆婆作比较,她是不服气的。她许焰多能干啊,什么事能累得倒?而且,出门前把包饺子的肉都拿出来化了,不能浪费。

李新国的家规还包括一条,饺子皮不能现买,一定要手工做。虽然有搅拌机和面,皮还得自己擀。许焰拿出面粉,打开搅拌机,洗菜,剁馅,忙了起来。

李新国在书房,一边浏览网页,一边听怀旧金曲,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荡气回肠的旋律,太美了。他按下重复键,一次又一次地陶醉。生活啊,比歌声还美。一次快乐的全家博物馆半日游,一杯热茶,一首好歌,神仙也不过如此吧,还有一顿美味的白菜饺子等着他去享用。

许焰重复着包饺子的动作,一只,又一只。歌声从书房飘过来,一次,又一次。许焰开始烦躁起来。上大学时听人说,有个男生在澡堂里调水龙头的温度,一会儿太冷,一会儿太热,怎么也调不好,活活疯掉了。那时候,大家都把这事当笑话讲,许焰这下才体会到,人在重复又绝望的动作里,精神真有崩溃的可能,尤其是象她这样,旁边坐着一个甩手掌柜的老公,强迫她用劣质的电脑音箱,听没完没了的垃圾音乐。

许焰心里的火快憋不住的时候,最后一只饺子包完了。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疯掉。这时,李新国在书房叫道:“水!”他杯里的茶喝光了。

平时,在“水”字落地的数秒钟内,母亲或许焰就会手拿热水瓶,一个键步闪到他身边,把杯子满上,让他的轻松写意时光,中断时间不超过三十秒。

三十秒过去了,许焰没来。李新国又叫一声:“水!”话音刚落,就听到重重的关门声,房出来一看,厨房和客厅,人影都没一个。许焰不见了。

公寓楼下的小公园里,许焰在结冰的池塘边,一圈一圈走着。天已经黑了,路灯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公园里只有她一个人,和她自己的影子。临出门的一刻,她真的觉得,如果不离开那个人,那个家,明天各大报纸头条,就会出现“包饺子把她包疯了--华人新移民生存压力堪忧”的大标题文章。

池塘边的风,浇灭了许焰心里的火,却又让她的心,冷得象跌入冰山之底。

她只拿了一件外套,没钱,没车钥匙。即使有,她也跑不远。她有夜盲,晚上一般不开车。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天越来越暗,越来越冷。许焰开始感到害怕。她没有选择,只有回家。她不愿看见李新国和他母亲,但女儿需要她。没有妈妈,CATHY睡不着觉。

许焰按下门铃。李新国开门,低声说了一句:“你神经病啊?”婆婆带着CATHY在客厅看电视。餐桌已经收拾干净,看来,他们都已经吃饱喝足,开始享受饭后的闲暇时光。

婆婆说了一句:“今天的锅和碗,我帮你洗好了。”

今天是许焰值勤,家务活都应该由她干,所以,婆婆“帮她”把碗洗了。尽管许焰还饿着,一只饺子还没吃着。

许焰拿开冰箱,拿出吃剩的饺子,狼吞虎咽全吃了下去。她和的面,她擀的皮,她有权吃,还要吃得饱饱的,晚上和李新国斗。

女儿睡下后,许焰走进书房,紧紧盯着坐在电脑边上的李新国,关上门。

这副关门打狗的阵势,让李新国很恼火。他明天加班做系统更新,必须要在星期一客户上班前完成,不容有失,现在要把技术文档再看一遍。

“你疯够了没有?”李新国问。这个女人,大风大雪的,一声不吭就跑了出去,上有老下有小,却一两个小时不回来,除了“神经病”三个字,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许焰用颤抖的声音说:“李新国,你太欺负人了!”

“怎么回事?什么事都没有,你还较劲了。”

许焰被他唬住了。她也说不出什么事,不就是包饺子吗?可是,饺子后面隐藏的,是涉及到思想层次的潜在问题,反映出的是李新国和母亲对她的不关心,不尊重,这种思想,从婆婆来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她忍了两年,只不过在今天才爆发而已。

许焰冷冷地说:“你反省一下自己的,想想你是怎么对我的。有良心的话,就赶紧换换思想。不换思想就换人!”

李新国大声说:“我忙着呢,少给我讲大道理!什么叫‘不换思想就换人’,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有两个字,他们承诺过永远不会说的。每次吵架,他们可以说“不过了”“分开拉倒”,或者是今天的“换人”。现在,许焰终于忍不住了,喊出两个字:“离婚!”

李新国还没来得及对这两个字做出反应,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许焰打开门,是李新国母亲。

“新国,你明天要加班,早点休息。许焰,你过来。”婆婆的话,有中央最高指示般的威严,许焰只好擦把泪,跟婆婆进了房间。

婆婆示意许焰坐下:“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听到了你说要离婚。许焰,离婚这两个字是随便说的吗?两个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我知道,你有新国有意见,对我这个婆婆也可能有意见。关于夫妻之间,还有婆媳之间的相处之道,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我只结过一次婚,只有你这一个儿媳妇。你已经是第二次做别人的老婆和媳妇了,以前犯过错误,应该吸取教训才对啊。”

婆婆这话,哪怕是事后的几个月里,许焰一想起就不舒服。她是二婚没错,可要不是因为李新国,她也不见得会离婚结婚地折腾。任何人都可以歧视她二婚,骂她狐狸精都行,但李新国不能说,他母亲也不能说,说了就是天大的侮辱。

许焰低着头不说话。婆婆又说道:“新国这份工作有多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星期天加班,有时候还要熬通霄。一大家子的开销,没他行吗?你是做妻子的,应该多关心他,对他好,怎么能动不动就离婚呢?”

“我对新国还不够好吗?我就连怀孕的时候,都没让他烧过一顿饭,洗过一次碗。”说她对老公不好,许焰就是不服气。

“这算什么,”婆婆说:“你们才一个孩子,家里用的都是这么先进的东西。新国小的时候,家里姐弟三个,烧饭还要生火呢。新国父亲最喜欢打篮球,他每天下了班,吃了饭,就可以跟同事打球去,我从来没让他帮什么忙,自己也上班,还不是把三个孩子都拉扯大了。”

“妈,我知道了。”许焰累了,也没兴趣听婆婆讲她当年超级贤妻良母的光荣事迹。而且,婆婆的讲话精神她已经完全领会。第一条,她的脑门上打着“二婚”标记,永远低人一等,连提“离婚”的资格都没有。第二条,她许焰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革命仍需努力。她每天六点起床,出门赶GO TRAIN上班,下午六点的GO TRAIN回家,把女儿哄睡后,准备各式各样的法律考试,为实现李新国提出的“五年内家庭收入再上新台阶”的目标努力。星期六星期天,在游览了各大景点后,遵照李家的家规,制作全手工的包子饺子,再按照李新国的要求,以“厨房不见油星,洗手间不见头发,全屋不见卫生死角”的要求,把房子打扫几遍,再准备下星期的拼搏,周而复始。她当然不能算是完美,但比起隔壁那个不上班赚钱,还等着老公下班烧饭给她吃的LINDA,总是强一些吧?可是,她自我评价优良又有什么用?距离婆婆为她设置的好媳妇标准,差远了。

李新国洗好了澡,在床上等着许焰。他有些担心,这场莫名其妙,却又能让许焰疯了似地喊出“离婚”二字的争吵,该怎样平息?

许焰回到房间,拉开被子躺下,轻声说了一句:“睡吧。”

李新国有些意外。他以为,许焰会搬出一大堆道理,召开一个长达数小时的控拆会,折腾到精疲力竭才罢休。还是母亲有办法,十分钟就把许焰给摆平了。

他想抱住许焰,被她推开:“明天你不是要加班吗?睡吧。”

李新国心中的完美周末,除了有一个欢乐的全家半日游,一顿可口的家常晚餐,最好还有一个甜蜜缠绵的夜晚。许焰的拒绝,令他有几分失望,但很快就释怀了。她心疼他加班辛苦,也就是说,她不再生气。

许焰很快就沉沉睡去。忙了大半天,还喝了一两个小时的西北风,她早撑不住了。换了以前,她会为李新国的卑劣行劲,弄得心神不安,不把事情说清楚,谁也别想睡觉。从今往后,她死了这条心。这样的老公,这样的婆婆,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