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爱上一个人很难。 ——在那一刹那之前。 她知道有一种感觉叫爱,虽然从没经历过。 她知道,那种感觉很苦、很涩、很折磨人,能让一个人一瞬间华年老去;她也知道,那种感觉很甜、很美、很迷醉人,能让一个人一刹那青春勃发。 那是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心动又心痛的感觉。 关于那种感觉,她了解的很多。 她看到的事,已经足以让她了解其中的奥秘——她的师父。 她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因为秋天是枫的季节。 山坡上那一树树的枫叶,是她最美丽的梦。 她觉得自己的其他季节都是为了等待秋天而过的。 到了秋天,她又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等待枫叶变红的那一天过的。 她总想在千万片枫叶中找到自己心目中的那一片,却总是找不到。 每一片都是那么美那么轻盈,那么如诗如梦,却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虽然每一片她都喜欢,每一片都让她心动。 她觉得,每一片枫叶都有自己的生命,它们在风中摆动的时候,就象一颗颗鲜红跳动的心。 可它们不属于她,它们只属于自己。 或者说,它们属于师父。 从小她就和师父在一起。 她不知道这样生活的原因,却知道这就是她的生活。 在她童年的记忆里,除了打坐练剑吃饭睡觉,能让她记得的只有师父发呆的样子。 当然,还有后山上那一片枫树林。 “你要在枫叶落地之前刺穿它们,就象刺穿他的心!” 师父的话就是她的使命。 从那一天开始,枫叶在她的心里有了两种身份:一种是她的至爱;一种是她的至恨。 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恨他,却知道师父一定爱他。 因为她看到师父晚上总是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师父总是发呆,面前摆着一片枫叶。 她知道,那时候是不能去和师父说话的。 她也知道,那些枫树都是师父亲手植下的。 她从来不问师父那片枫叶故事。 她是个好徒弟,她不想让师父伤心。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把剑练好。 然后在师父的目光里,刺入他的胸膛。 那是师父未竟的事。 她不知道那样做的原因。 她只知道她必须那样做。 她的生命只有那一个目标。 在她的记忆里,师父从来没有笑过。 只有在她的剑术有了新的跨越时,师父的脸上才会有欣慰的神情。 但是她知道,那还不是笑。 她实在不明白,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人付出一生的快乐,却毫无结果。 但是她明白,既使她的剑术练的再高明,也无法战胜那种力量。 虽然师父从来没有教过,她也知道。 终于有一天,她打败了她的师父。 那一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师父给她的礼物,是一串珠链。 红色的珠链,挂在她雪白的颈上。 象枫叶,也象心。 那一剑刺出的时候,她看见了师父眼中的欣慰和恐惧。 她知道,她可以做到了。 当她走向那座山的时候,依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师父死了。 师父不能亲眼看到她为师父所做的一切了。 她所有的记忆都是和师父有关的,还有枫叶。 “你一定要用这把剑刺入他的胸膛,让他的鲜血染红这把剑!” “这把剑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如今——” “我要让他后悔!” “我没机会自己看了,这串珠链就是我的眼睛,它们会帮我看着的!” 她终于看见了他。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看到的是那样一幕。 她知道自己能做到。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把剑刺入他的胸膛。 虽然她很善良,虽然她没有伤害过任何生命。 虽然,除了师父,他已经成了她最亲密的人。 这么多年,她心里想的,除了剑,都是他。 虽然,在她的心里,他柔弱的就象只小动物,让她想去爱抚安慰。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居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了一种感觉。 把剑刺入他胸膛的感觉。 她开始对最终要来临的那一刻有了热切的期待。 那一刻她实在是等了太久了。 完成了那一刻,她就可以自由了。 完成了那一刻,她就可以成为自己、有自己的生命了。 对她来说,那一刻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一个她已经练习了无数遍的动作。 她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她没有想。 对她来说,路的尽头就是一个动作。 她只是慢慢走着。 在梦里,同样的动作她已经完美完成了无数遍。 在梦里,她已经把那个人完美刺入了无数遍。 只有一个问题。 在梦里,每次她拔出那把剑,他的心都变成了一片枫叶。 这不是一个问题。 在现实中,他的心绝不会变成枫叶。 路的尽头是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师父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战场。 不过她很喜欢。 这是一座满是枫树的山。 这是秋天。 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背对着她,俯身拾起一片叶子。 夕阳在他的那一边。 她走向他的时候,他正慢慢的挺直身体。 她停下来看他。 他没有看她。 他看手中的叶子。 一片枫叶。 “她去了?” “是。” “她说了什么?” “杀你。” “哦。” 他回转身。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在那一刹那,她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了师父的一生。 她也明白了那种感觉。 她看到了他手里的枫叶。 她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那一片。 她终于明白自己要找的是怎样的一片枫叶。 在夕阳的映照下,那片鲜红的枫叶变成了金色。 她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剑。 胸膛。 血。 枫叶。 “把这片枫叶放在她的坟前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