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大学生涯(15)--我的同学自杀了
文章来源: JustTalk2024-02-24 08:08:22

女儿是个普通娃,琐碎事儿不少,对很多人来说可能都不算是事儿,但对我和女儿来说,这就是生活、是变化、是成长。微笑

事件发生时间 11/2023


11/13/2023,周一晚上,发现错过了女儿下午打过来的电话,赶紧发短信问她什么事,她说正忙着赶作业,明天早晨再聊。

第二天早晨九点,女儿打来电话,第一句话就说:“RIT这边好乱呀!”

我听了很奇怪:“你不是说RIT校园挺安全的吗!有一次晚上十点半你一个人在外面走,我当时担心你,你还跟我辩解,说唯一需要注意的安全就是不要让玩滑板的同学撞到,现在怎么突然乱起来了?” 

女儿说:“不是治安乱,是这个学期从开学到现在,已经死了三个学生了,一个是车祸,另外两个是自杀。”

“啊?怎么会这样?”

“难道你没有收到学校的Email吗?”

“从来没有收到过呀!”稍稍停顿想了一下,我又补充说:“不过我倒觉得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哪个学校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家的学生接二连三地自杀呀?”

第一个是跳楼,动静太大了,很多人都去了现场。女儿没去,不想,也不敢......

第二个是上吊,虽然现场没有那么惊悚,但对女儿影响很大——他是女儿的课程同学。周四还一起讨论如何做项目作业呢,周六就收到了学校通知。我听了顿时鼻子发酸,想象着女儿当时读Email的感受,不禁一阵心痛。即心疼女儿,也心疼这孩子。

女儿对这个同学了解不是很多,只知道他来自非洲的一个小国家,家境不怎么好,但人很要强。有奖学金,还在兼职做两份临时工。这个学期他修了18个学分,好像有一门课业成绩不是特别理想,可能得不了A,于是就...... 唉,又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孩子。

情绪还没平复,周一下午,就是我错过女儿电话的时候,她的朋友 K 刚刚被学校送进了医院的精神科。

K 有抑郁症,情绪时好时坏,跟学校的心理咨询导师求助过,应该是被学校关注的抑郁症患者。得知有学生自杀,K 的情绪有些低落,周一上午没有去上课,老师就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相关部门。

K 目前在医院里被完全隔离,手机没收,只允许与直系亲属打电话,但需要定点定时预约。女儿有些担心 K,当时给我打电话,可惜我错过了。

女儿说这两天 K 的情况其实还不错,还主动过来陪伴、安慰她,两个人抱团取暖。但现在被隔离起来,缺失了陪伴,恐怕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应。

我理解女儿的顾虑:“但我们又能做什么?总不能飞越疯人院,把 K 抢回来吧!”

女儿说:“我也能够理解学校的行为,学生接连自杀,学校自然很紧张,但问题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学校其实是看不到的,比如这个自杀的同学,平时表现完全正常,根本没有人意识他抑郁。而像 K 这样积极寻求帮助的抑郁症患者,他们需要更多的是跟亲朋好友交流,而不是被隔离。学校这样一厢情愿、不分青红皂白的关心,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越帮越乱。”

女儿目前联系不到 K,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面对女儿的担心,我努力安慰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也认同你的这些想法。可惜我们个人的能力非常有限,我们能做的就是先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然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帮助别人。比如等 K 回来后多陪伴她,尽量劝说她以后不要感情用事,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学校自然也就不会这么紧张兮兮的了。社会之大,各类关系之复杂,不是我们一个人、几个人能轻易撼动的了,很多情况也只有接受。如果我们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地去抗争,估计最后可能也会像 K 一样被关在医院里隔离。”女儿说道理她也懂,只是面对突发而来的事件,她一时还做不到没情绪。

还有一件事,女儿觉得有点愧疚。由于同学的去世,老师决定免去他们的一次考试,不记入总成绩里。女儿觉得这是占了逝者的便宜,内心很不舒服。我劝女儿说:“这个不是你们去要的,是教授主动给的,他可能也是想以他能够提供的方式来安慰一下你们吧。如果真逼着你们按时按点交作业,恐怕大家又会觉得他不近人情了。”遇到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如果能以一己之力让别人舒服些,也能让自己稍稍心安吧。

女儿这次打电话,其实不只是来寻求安慰,更多的是想告诉我她又成熟了一点儿。女儿说她刚上大学的时候经常给我打电话咨询各种大小事宜,某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18岁了,不能总这么依赖妈妈,应该渐渐独立才对。虽然这个概念三年前就明确了,但一直不见什么进步。

得知同学自杀后,女儿第一次没有在第一时间来找妈妈,而是去跟朋友们聊天倾诉,寻求安慰,终于敢在大家面前毫无顾忌地前释放自己的真实感受,即使是痛哭流涕,泣不成声,也不觉得难为情了。所以女儿这次有点小自豪,很开心自己拥有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圈。

女儿的朋友 James 曾经跟她说:“It's okay to cry in front of others. ” 但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没有勇气这么做。而且到现在为止,她也从来没见过 James 当众哭过。这次的经历让女儿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比 James 都厉害!当然,也可能是 James 早已看淡了这些,可以自己消解负面情绪,目前遇到的事也不至于需要在朋友面前落泪吧。

母女俩聊了两个小时,女儿挂了电话匆匆赶往课堂。我闭上眼睛,慢慢靠在椅背上,一边为女儿的成长感到欣慰,一边为抑郁孩子的逝去感到难过......




加个后记,缓和一下情绪:

女儿自从上大学以来,肉眼可见地一步步走向独立,只不过注意到的都是发生在物质世界里的量变,这一次上升到了精神境界的成长,算是一个质的飞跃吧——不再那么在乎别人看法了,敢于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回想起来,女儿在2023年暑假期间剪了头发,彻底改变了一直留着的长发造型,后来又染成了鲜艳的绿色,应该就是这个质变的开始了。

就在春节前夕(2024年),一次女儿跳舞练习回来跟我说:“我发现成年人的语言表达能力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我很奇怪:“这是从何说起?”

女儿说:“我今天在舞厅主动跟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人打招呼聊天,后来她的朋友到了,我们仨还一起聊了挺长时间。感觉还不错,我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怕和陌生人说话了,也有点知道聊什么、怎么聊了。没有觉得自己比她们差多少。”

我开心地拥抱了一下女儿:“那是当然,我的女儿也是成年人啦!”

女儿的绿头发......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