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In Peace
文章来源: 网上无名2010-03-22 02:45:26

May的病逝,虽是早有预兆,仍然令我心痛难当,泪如雨下!

与May相识,十载有余。在这十几年当中,她与她的先生Ken,以无限的爱心浇灌了我们这些弟兄姐妹,让我们渺小卑微自负愚妄的生命,得以仰望神信靠神,虽然单薄却不怯懦,更不至于悲观枯萎。

 

一、

May是一位特别爱人爱神的姐妹,常常把弟兄姐妹灵命的长进放在心上,时时为教会的增长和福音的广传竭尽全力。她所留给我最初的印象,是诚实可爱。那是一次主内团契,大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当然开怀。只有她并不顺着那欢快的气氛说话,反倒以认真的声调道:“教会不应当是一个party的地方。大家来这里,并不是来交朋友聊大天,而是为了追求神敬拜神。”

她那话千真万确,但是会刺到很多人的痛处。尤其是在北美这种地方,信仰来得那么方便,就像是一顿端在大家面前的快餐。轻轻松松吃掉了,便似补足了灵粮的供应,本周信仰任务宣告完成,只等下个礼拜日的那顿喂养。而很多从事事奉的,又何尝不是为着自身的骄傲与虚荣,去唱歌去讲道去扫地去做饭呢?方便乃至麻木,因此,涤清自己的心,洗净自己的灵,以神为大、为神做工,在热闹的教会里不易做到。

神所钟爱的,是那撒玛利亚聆听的妇人。在众多的会友当中,May是第一位将这个看似简单却实难身体力行的道理摊在我面前的人。那时我还处在享受教会家庭聚会畅聊的阶段,直到过了很久,在信仰方面经历了更多的起伏,也认识了教会内外的方方面面,才真正想起感激May的苦心。她不怕被人误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这些心思浮躁的年轻人,内心真正的安宁,只能来自于神。

 

二、

正是因为May一直坚持这个观点,所以她才能够踏踏实实做着一些不被瞩目的基础工作,例如带领我们的查经小组。这类工作,是长期的承诺,是不断的坚持。能够致力于扶持细胞小组的灵命长进,不仅要有扎实的圣经知识,更要有非比寻常的恒切忍耐。很多的牧师与长老,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教会增长而不是灵命复兴之上,成天盯着几个数字——聚会的人数,奉献的金额,洗礼的报名,把这些当作最最重要的指标,却不认真看顾那些信主不久尚在吃奶的信仰幼童。他们倒是也引经据典的呢,所以总以为,把一个人的脑袋按进洗脸池去浸一下,牧养的任务就算大功告成。

感谢神,总有May这样可以委以重任的好仆人。他们蒙神恩典,不去定睛于世上的风光与今生的骄傲,只是默默把事工的根基扎深扎牢。

May主要带领的,为我们这个来自大陆的新生小组。小组最初是在我的家中聚会。当时大侠和我有此负担,想要提供一个让大陆来美、背景相似的家庭聚会的地方,把福音传给有心追求的慕道朋友。只是我们对于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想在教会当中找一两位更为成熟的长者来帮忙牧养。神让May和Ken心有感动,同意前来带领。这么一带,就带了七八年,一直到May过世。其间教会换了几任牧师,小组聚会的地方也一再变动,成员来来去去,包括我和大侠举家海归。从始至终守着它护着它的,是May和Ken。

平心而论,我们这个小组,是教会当中最难带的小组。成员都来自大陆,受无神论影响很大;又都是学历背景较高的一群,有许多刁钻的问题,拿来难为老师。不仅是在学习当中,更在生活当中,挑战这个最终带给我们益处的信仰。为了我们小组,May夫妇真可谓呕心沥血,面对我们的挑战,心态保持平和,以不变的爱心与宽容对待我们,把我们当作一群任性而聪明的孩子,巴不得我们能把他们传播的福气和爱,全都欢欢喜喜捧回家去。May最常说的话就是:“你们虽然有很多难题给我,但是我好喜欢你们的小组,让我能够与你们一同学习。神是在预备你们,将来教会靠着你们来复兴,神国也靠着你们这些非常聪明能干的好弟兄好姐妹来扩展。我每当静下来,就会恒切地为你们祷告,为你们谢恩!”

在他们夫妇的带领下,数不清楚的人在我们这个小组中认识神、归向神、信靠神。如果说May和Ken送给大家的是专业的神学知识,还莫若说他们送给大家的是实实在在的真诚。他们以爱的箴言,在我们这些桀骜之人的面前,做了最美好的见证,告诉我们究竟为何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三、

May也是一位感性的姐妹,在与我们的分享当中,曾经数次当着众人揭开自己的伤疤。比如最让她无法释怀的一件事,是她当年偷渡去香港。每每提及,都会落泪。身患绝症以后,也有诸多痛心的感受,她都不怕说给人听。我因为她的勇气与真诚而愈发钦佩她。或许我们可以说,普普通通的查考圣经不算多么艰难,我们却不能说,谁都愿意把自己最大的伤痛与最大的欢乐都坦诚地摆出来任人点评,不是为了自己的发泄或者是荣耀,而是为了让大家看到伤口的流血和愈合,从中洞悉到心灵感悟的讯息。

所以May也一直在鼓励我这么做。曾经我在博客上,做过几次网上查经;查经之外,生活中的琐事,有喜乐有艰难,我也总是真实地写出来;后来回国,从最初的艰难适应,还有精神的极度抑郁,到现在的homeschool。。。我的分享,得到May和Ken许多热切的支持。他们跟踪我的文章,发邮件或是打电话与我交谈。我会告诉May我如何为难,如何应对,对未来又如何看。她总是静静地听我讲话,因为我的牢骚太多,她一听就听好久好久。等我发泄完了,她才用她一贯的细语轻声帮我排解。她用熟悉的经文,用自己的经历,用坚定的信念,为我加添力量。于是当她讲完,我又会就着我的理解,发表更多的感慨。我们两个人都越说越多话,她声音便稍稍提高,语气中有明显的激动。她总是对我说:“你所经历的这些,都是神特别爱你用你,给你的馈赠。你要好好珍惜,把你的不安、挣扎、收获统统记录下来。这些记录不但是你自己宝贵的财富,更可以勉励其他艰难中的弟兄姐妹,让大家不论遇到多大的麻烦,都不放弃希望,都有活泼的盼望。神真的是特别爱你的,也特别重用你。让你温柔地爱人爱神,同时又给你一支有力的笔,将这些美好的爱都一一记录下来。我为了你,每天都在感谢神。你是我心爱的好姐妹。”

她所说的这些,也正是我想要对她讲的话语啊!但我总没有说,以为机会多得是。到她病重,机会并不多了,仍旧没说,因为怕自己会在她面前痛哭,反而令她不放心。

 

四、

最后的见面,是在去年夏天回美国。教会的弟兄姐妹告诉我,May的病情加重,怕是熬不过一年了。也就是说,我再过一年回美国,多半不能再见到我亲爱的这位姐妹。但是May自己没有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我,她每次见面,都是一遍遍询问我在中国的情况,关心我安慰我鼓励我,仿佛面临绝境的不是她而是我,仿佛我的情况更困顿更理所当然地需要占用资源。

她一向都是这样爱我们的,我们接受着,成了习惯。我们小组的每一个人,还有教会的许多弟兄姐妹,都有怨气怒气的时候,May静静倾听。甚至有时那气无处可泄,就便丢给了她。她像一块厚厚的海绵,吸走了所有的愤恨,无声地将那些丑陋的东西掩埋起来。事过之后,我曾回忆她的隐忍,惊叹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宽容!她如同养着一堆调皮孩子的宽厚母亲,以不变的笑容等待小家伙们长大成人。

然后就是最后一次通电话了,那时我就快离开美国回到深圳。还记得自己坐在公园的草坪上,真想开车去到她家里,又怕面对面惹泪。我只得让自己留在公园,看着眼前湖面上的几只鸭子,一谈就谈了一个多小时。我说:“May你放心,我经过那个不安的阶段,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一直为homeschool的事祷告,如今心里很平安。我也知道,未来的路不见得好走。在中国我也没有美国这么好的教会大家庭,但是这并不见得是坏事。一直以来,我都被你们大家宠着,总也不够懂事。在离开这一年,我自己觉得自己长大了。我学会了在面对困苦的时候,不去依靠别人拉我回到神的面前。我学会了自己走回去,自己同神对话。当热闹散尽,我终于知道即便我什么都没有,我还有神。”

May听我说到这里,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走了以后,我一直有为你们全家祷告,求神在你最孤单无助的时候亲自地陪伴你。神是信实的,感谢祂垂听我们的祷告。我也高兴你不再抱怨神为何将你放回中国去,为何给你经历那么多的不易。上帝给我们的试炼,一定不会超过我们所能承受。我盼望你有空的时候,把这一切好好地写下来。愿神大大地使用你,用你流过的眼泪来安慰其他的弟兄姐妹。”

那天挂断电话,我继续望着湖水,视线模糊起来。May虽然从来没有明确告诉我上帝给她的期限,但是她其实已经在电话里,对我讲了她最终的嘱托。

 

五、

回国以后,我正式开始homeschool,博客里记录了一些,更多的放在每天的日记里。曾经偷偷地希望,May可以坚持到我明年回去,我把日记拿去同她分享。但是她没有等到,她再也不会像她一直所做的那样,看见我写的什么东西,立刻跟我说说她的读后感。曾经在教会里,她站在停车场,一边看着孩子们玩耍,一边同我讲话。她的脸色那么地白皙,双眼那么明亮。她的瞳仁里有逐渐成长的我的样子,那成长是我可以回报给她最好的东西。日记她看不到了,可我会继续地照着她希望的那样记录,等到将来我们再见,我告诉她的时候,她一定非常非常高兴。

May第一次向我走来,坐在我的对面,轻声同我交谈,自此便拉着我的手没有抛开过,即便当我隔海跨洋,她慈爱的目光都始终与我为伴。十年的光阴,从那一天她笑盈盈走向我,到今日我所深爱与敬重的她安歇主怀。她的身体去了,我再看不到她蓬松乌黑的头发上晶莹跳跃的太阳光。可是我深信她仍旧以爱守护着我。当我遭遇挫折心力交瘁,她会关切地为我的心思意念而祈祷;当我荣神益人感恩喜乐,她绽放的笑容比花朵还要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