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深圳的时候,大侠认识了一个北京哥们儿,是他公司的报关员,又跟大侠合住一套房子,倆人一见面儿就有点儿他乡遇故知的劲头,立刻称兄道弟起来。
这哥们儿人很胖,大家都叫他肥仔。他去深圳很多年了,一口北京土话,另一口广东土话,又有个客家女友,动不动就说几句客家话,是我和大侠的偶像。 有一天,我和大侠在大家共用的客厅里公开谈论我们的偶像。 “都怪你,除了北京话什么都不会说,害得我对肥仔的语言造诣只能望尘莫及。” “喂不要污蔑我好不好?除了北京话,我还会说点儿英语,还有法语,还有云南话,还有唐山话,还有山西话,会得虽然不多可也算是会呀。” “靠,要照你丫这么说,我还会西班牙语呢。有你这么不谦虚的么?就不知道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短处。你看人家肥仔老婆煲的粥,再看看你,用剩米饭熬粥都楞能给熬糊了。” 肥仔看我们俩天天下了班就无所事事,只能以互相攻击对方打发时间,便建议我们去报个白话班提高一下自身的素质。 “省得你们丫的成天霸着电视看 CCTV 。自打你们来了,我跟我媳妇就没看过电视,只好天天吃完就回屋,丫都快把我给累死了你们知道么?”他又补充道。 于是,我们去附近的红岭中学参加了一个晚间白话班,同班同学全是我们俩这种有着强烈求知欲的外来打工仔打工妹。 一下班,我们俩就在园岭小区边儿上的一家夫妻排档会合,要碗例汤,一份儿尖椒炒花甲,一份蒜茸菜心,两瓶冰镇金威。总是啤酒先上来,边喝边对着炒菜的老板喊:“炒辣点儿啊,别放那么多生抽!” 吃饱了,溜溜哒哒来到红岭中学一间教室开始学习。 教室挺热,还没上课我们就盼着课间休息,休息的时候去操场上,虽然仍然很热,不过可以站那儿舒展一下,顺便抽根儿烟,跟同班同学一起憧憬一下会讲粤语的将来。 可惜老师不教我们讲粤语,只教我们用粤语念课文。所以两个月的课上下来,我们憧憬的美好将来还是在遥远的将来。 不过收获还是有的,因为我们念的课文,有很多是非土生土长的我们很少有机会通过其它途经了解到的内容。 比如有一次,老师教我们念童谣“团团转”,我一听就喜欢得不得了: 团团转,菊花园, 阿妈带我去睇龙船, 我唔睇,睇鸡仔, 鸡仔大,抓去卖 卖得几多钱? 卖得一块三毫纸, 买菜返屋给阿妈。 课间休息我连烟都不抽了,径直跑到讲台上去问老师童谣的事情,老师首次得到来自学生的鼓励,慌忙给我加餐,教我另外一首: 落雨大, 水浸街, 阿哥担柴上街卖, 阿嫂出街着花鞋, 花鞋花袜花腰带, 珍珠蝴蝶两边排, 排排都有十二粒, 粒粒圆滑冇黏埋! 事后见到肥仔,显摆新学的童谣,他笑我发音不正,说那个团团转,也就是氹氹转,应当读作类似“趟趟军”,而不是“荡荡军”。 他哪里知道,当时我的水平还远到不了那么精细的程度。我爱的是那几首童谣,它们第一次让我发觉,广东话是一种很亲切的语言。对于我,它可能是陌生的,但是对于无数当地人而言,它是带着走一生的童年。就像我从小就听我妈给我唱“ 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还有“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现在身在美国,我也会坐在我家门前的台阶上唱给我儿子听。
换而言之,粤语,不再只是“亢亢亢亢”的粤语歌儿,或者莫名其妙的发音规则,而是一群小孩儿蒙着眼睛转圈圈捉迷藏的景象,还有我们吃晚饭那家夫妻店里在我们脚底下满地乱爬的胖胖婴儿。
氹氹转 演唱:小紫荆儿童合唱团
氹氹转 菊花园 炒米饼 糯米糯米团 五月初五系龙舟节呀 阿妈叫我去睇龙船 我唔去睇我要睇鸡仔 鸡仔大我拎去卖 卖得几多钱 卖咗几多只呀 我有只风车仔 佢转得好好睇 睇佢氹氹转呀菊花园 睇佢氹氹转呀 氹氹转又转 睇佢氹氹转呀 菊花园 睇佢氹氹转呀 氹氹转又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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