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不离婚的女人(52.登堂入室与净身出户)
文章来源: 悉采心2011-02-08 16:11:12

  嫂子你便可以……进我的家、住我的房、睡我的床了,——雨囡看着最后的这段,不禁凄然地一笑。

  谁进谁的家,谁住谁的房,谁又睡谁的床呢?——当命运的轮盘逆转了伦常,当时空的指针荒唐地错位,当下一个登堂入室的女主人就要变成隋可裘时,究竟谁是“你”,谁又是“我“呢?

   岁月神偷,早已用“她”的代称,赝替了“你我”的位格。

   于是,便要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一切都告诉还蒙在鼓里的司徒倩吗?如果那样,被魏强伤过心的阿倩,跟自己正贴着心的阿倩,一定会站在自己的这边,去出面指责和声讨慧和裘,为自己出口恶气。

  可是,“出口恶气”真的就是自己的目的吗?看到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丈夫为千夫所指,自己真的就会好受吗?而那种被受伤的女人惯用着的传统复仇方式,是不是让拯救进入了死胡同?

  可话说回来,如果不去摆明真相,阿倩这一好心的“还房”之举,除了“好报”在了司徒慧和隋可裘的身上,于自己又有何益呢?而一旦慧与裘两人正式结婚,除了让自己扫地出门,一无所有,那栋房产别无意味。可如果不要房子,司徒倩眼下又拿什么来还这50万刀,以解远溟山重病中的燃眉之急?——让她暂缓出国撤回资金,那不等于给已经破釜沉舟赴加而离了职的阿倩帮了倒忙?让她回东洲把房子卖掉,那么,将要从这栋水景屋里白捡十万美金的阿慧,在得知了一切真相后,又怎么能轻易打发掉这桩“还房”的好交易?——更何况隋可裘的肚子中,还有一个即将呱呱落地等着抱回“家”的婴儿?

  那么,如果不去惊动所有人,以后的日子里也指望不上司徒慧,自己又将怎样承担司徒倩的这笔欠款?按原计划让司徒慧签好忘在东洲的文件,寄来后把房子上的净值再一次全部提出,一次性地还给远溟山吗?可自己设计画图的半工月薪,除了维持日常生活外,又怎能够付每月近五千刀的新旧两份贷款?更何况,眼前的美国建筑市场同其他行业一样,萧条冷落,萎靡不振,万一哪个月的活接得不够多,房子就有可能被两家银行收回低卖,到了那时,这栋房子岂不也会像这次经济海啸中的千家万户一样,成为次贷危机的牺牲品……

  
   雨囡站在窗前,望着冬日里苍茫的天空,百思不得其解。纠集的局面,纠缠的头绪,纠葛的感情,让这笔钱在百般纠结中打了死结。

  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忍痛割爱地卖掉房子,快刀斩乱麻地切断与这栋房子的所有干系,才能彻底解开这个扣。只是,责任和利益永远都是一币双面,挣脱了房子捆绑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主动放弃了自己在这栋不动产上的所有利益,让自己再一次从这个家中净身出户。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我在家庭破裂后,又家园失守?——雨囡眼中清泪浮生,默默地质问着苍天:老天爷,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错着我的东西?我不过是一个爱家的女人,我不过就是一个爱家的女人……

 
   质问了老天的雨囡,并没有质问司徒倩。她不忍心看着这个刚刚从家庭的泥沼里爬出来的夫妹,再度陷入经济的困境。在随后给司徒倩的回件中,她只以孩子不适应国内的环境为借口,告诉她说,自己已带着孩子回了美国,目前一切操常守故,回到了往日的老样子。

  轻描淡写了自己的境况后,雨囡接下来便写道:

          阿倩,换房子的事,你跟你哥商量着办吧。我人不在国内,就不参与意见了。美国这边的一切,我自己会想办法周全,你们全家放下心来治病、出国就是了。为你赴加手续的顺利而高兴,而得知魏强不但健康有了好转、精神也在更新复生后,更是为你们开心。

         还有,阿倩,通过你和魏强的这场破镜重圆,也让我看到了一个成长和成熟了的阿倩,一个胜任人母的阿倩。好欣赏你一面努力地开拓生活、一面用耐力和包容挽救着婚姻的那股长劲儿。而通过你的启发我也在想,如果说爱情的本相就是一场冲刺般的短跑,那么婚姻本身,则是不是更像一场马拉松一样,在我们每个人于漫长的旅程上做独自奔跑的同时,又得相信那个曾与我们一同起跑的、现在却从身边丢了的配偶,不过是暂时的缺席,片刻的消失,——不管他眼下为什么迷了路,或不管他正在什么样的岔路口上,领略着怎么异样的风光,我们都要怀着信心向前奔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在终点处等着你,与你汇合,与你执手,与你一起撞线……

   
   那一天,雨囡按了回车发了邮件后,就像望着一列载着亲人的火车平安地离去一样,心里踏实了许多。他随后又给司徒慧写了一段话,心平气和地讲述了有关于房子净贷的一切,然后便如实地告诉他说,远溟山已在她回国期间,用自己的钱还上了全部的净贷额,而他现在病了,并辞职回了大陆。她想马上把这笔钱寄还给他,思来想去后,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唯一办法,就是卖掉美国的房子。

    随后的几天里,尽管雨囡天天上网查件,却没有看到司徒慧的任何回话。礼拜五的下午,雨囡把查理和米雪儿分别从篮球场和舞蹈学校接回家后,一边忙着晚饭,一边对查理说,给爸爸打个电话,看他出差回来了没有。如果听上去他不那么累,就跟他聊聊天,跟他说说你和妹妹的近况。

  “妈姆,是不是你有话要跟他说?”查理抹了抹汗腾腾的脑门,单刀直入。

 雨囡顿了顿就点点头,却说,也不完全是,如果只是妈妈想说话,就会直接给爸爸打电话,是更想让你和妹妹听听爸爸的声音,周末了,跟他聊聊天。

 “跟他聊天,到头来还不都是被他泼冷水,还不如我这就去冲个热水澡。——妈,你还是让米雪儿给他打吧。”查理嗫嚅着,躲开雨囡的眼睛。

 “查理,性格的差异,造成了每个人为人处事的不同。但身为父母,没有一个不爱自己的孩子,你爸爸也一样,只不过是嘴冷心热。这次回东洲你也看到了,妹妹生病时,他在医院里急得满头是汗,东奔西跑。你小时候生病时,爸爸也是一样的。”

 
  查理迟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去桌几处拿起了电话。待雨囡从储存间里舀米出来时,却见他眉头拧了个疙瘩,说我爸昨天半夜里刚出差回来?现在正在睡觉?那你是谁呀?

 雨囡的心一紧,赶紧放下了米,说查理,还是把电话给我吧。

  查理却一甩手挂了机,高声地嚷嚷着说,妈,不要再跟她讲话,也不要再瞒我了,——是那个女人,叫可裘的女人,她就在我爸爸的身旁!

  而查理的身后,刚刚洗完澡下来的米雪儿被哥哥吓红了脸。她披着满头的湿发,奔到了雨囡的怀里,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一边问:“妈,那个可裘姐姐真的把爹地抢走了吗?爹地是不是再也不要我们了?”

 “好啊,她那样一个坏东西,你还管她叫姐姐,你真是不知道好赖廉耻!”查理冲着米雪儿一挥拳头,两团火苗烧红了眼睛。

 “够了,查理你给我住口,不要再信口胡说乱语好不好?!”雨囡上去,抬手就甩了查理一巴掌,——可那只打完孩子的手,却随后悬在半空中,成了连她自己都认不出的一只怪物。

   查理用手捂着自己的脸,眼中顷刻间盛满了泪水。他双目欲裂一般地瞪着雨囡,说妈,是我乱说还是你故意掩藏真实,想继续瞒着我们?!——为什么你要我们回国读书,在东洲呆了几天后却又匆匆地返美;为什么你受伤后带我们回家,可爸爸却老呆在医院里陪着那个女人;而现在爸爸出差刚回家,为什么可裘可以跟在他的身边,随便地接他的电话?——妈,你告诉我,是不是爸爸已抛弃了你,抛弃了我们?!

   雨囡看着受伤的儿子,心里疼痛得五脏俱焚。她慢慢地挪过去,用打了儿子的那只手,抚摸着他的头,颤抖着双唇哽咽着说,查理,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不怨爸爸,不怨爸爸,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不好……被爸爸腻味了,厌倦了……但请相信我的话,爸爸虽然有了别的女人,但并没有不爱你们两个孩子,也没有想扔下你们不管。事实上,他从没有跟妈妈提出过离婚,也从没有真正想抛弃过你们……

 “那你呢,只因为他没有想抛弃我们,你就这样瞒着我们,委屈求全地过日子吗?!”十二岁的查理,被家庭的裂变催生出了二十岁的问题。

 雨囡听了这话后,就心酸得双泪决堤。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流了半晌泪,轻声地说道:“查理,妈妈想过跟你爸爸分开,但妈妈后来改变了主意;妈妈想过同你爸爸离婚,但妈妈后来也改变了主意。这就是你们的妈妈,没恒心,没出息,不争气。但妈妈没有办法,因为妈妈自从做了妈妈后,所有的幸福、所有的快乐,都跟这个家、都跟你们绑在一起了。即便爸爸不再爱妈妈,即便他不再是一个好丈夫,但如果他还能继续爱他的两个孩子,他仍然是个好爸爸。妈妈不能因为他做不成我的丈夫,就让他也做不成你们的爸爸;妈妈更不能因为我做不成他的妻子,就让你们也做不成他的孩子,你们懂了吗?你们懂了吗?”

 “妈……”查理听完,一头扑在了母亲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一旁正如松针挂雨般无声落泪的米雪儿,此时此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忧伤,跟着哥哥嘤嘤地哭起来。而雨囡,作为母亲的雨囡,却紧紧地抱着两个孩子,静静地流着泪,——那是世界上最柔弱的眼泪,也是世界上最刚强的眼泪;那眼泪汇集了天下所有的女人家庭破碎后的苦涩,也涌流着天下所有母亲千疮百孔后也不会枯竭的爱的甘泉。

  于是一家三口,在即将失去家园的圣诞节前,在这个地球上的一处不为人知的小小角落里,用眼泪和哭声,混和成了一曲凄如丝凉如竹的“现代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