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孩辛露(31.痛吻)
文章来源: 悉采心2009-06-13 14:53:29

 金拍案而起,气血淤积的双眼,密密麻麻的地布满了仇恨。

——我知道,有刀子扎在他的心上。——但我告诉自己,不能缓手,得用力抵住它,直到他死心。——长痛不如短痛,行凶者的角色早早晚晚都是我。

 我于是对自己说,我要把刚才不够胆讲下去的话对他说完,告诉他我爱欧,告诉他正是因为爱情赋予女人的巨大灵性,让我凭着有限的几个单词,听懂了南希的话。——然而,就在我与他四目对视的较量里,我读到了他盛怒之中的那锥心一般的疼痛,那种疼痛传染了我,让我瞬间意识到我面前的这个目眦发指的敌人,是跟我一样有着肉身人心的我的同类,——我那样想了后,坚定的目光开始折顿。

 就在这时,门开了,老板娘端着咖啡进来了。

 “小杰呢?”——她笑盈盈地过来,将盛着冰咖啡的大方玻璃杯放在了桌上。——几粒大大的冰块漂浮在咖啡奶茶的表面,清清亮亮地透着明,冻结了一个又一个水灵灵的前缘往事,让水乳交融那回事这会儿落了空。

 “哦,你们的宝贝女儿南希刚才来了,欧老板带她出去喝东西去了。”金答着,同时伸着脖子东西南北地检查着电脑周围的插线,好像是因为什么地方一直接触不良他才站起来折腾它们的。

 “这么早就过来了,我还以为她得在迪吧里跟同学疯到半夜呢!”——纪英英抚了抚洋装紧箍的手腕,露出了灿烂精致的小表,——“不过我想,对辛露来说时间已经不早了,不如金律师你先代表我同辛露谈谈,说说刚才我们单独开会时沟通过的一些想法。”

 金说好好好,随后坐下,滑动了鼠标,再把笔记本转过来推给我。——屏幕上原来是一封准备好的律师委托书。

 “辛露,其实问题很简单——不过刚才我可能没说清楚,所以现在当着纪老板的面再重复一遍。——如果你能像阿十和纪老板一样地委托我,把你在车祸中的责任说清楚,再把保险公司的详细情况提供给我,剩下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一方面可以代表阿十、纪老板和你直接跟苏三谈判,另一方面也可以代表你们三方同保险公司交涉,尽可能地为每一个人争取到最大权益。——辛露你先看看这份委托合同,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呆会儿打印出来后你签个字就好了。”

 我看着屏幕上的合同,顿了顿说金律师您真棒,只用这么不到一页的东西,就把我“合同”了,真是字字珠玑,不得不佩服你。——不过呢,刚才阿十跟我讲时我已表示过,苏三要告的不是我,你们非要这样把我扯进去,岂不是等于让我自投罗网? ——再说了,手中拿着我的坦白交待书,去找我的保险公司谈,到最后是为我争取权益呢还是在损害我的权益?

 金听了就指了指纪英英对我说:“辛露,有关你权益可能受损的后果,纪老板早就有所考虑,而且还进行了很周密的考量,我接下来要跟你谈的就是这点。”

 我对金说,不用谈了,阿十早在你们进来前就已经告诉我了。——金律师您说得没错,刚才听起来那些为我留的后路的确很不错,够长又够宽,——不过,怎么在这份合同上却一句没有啊?——我指了指电脑屏幕,呷了一口酒。

 “这封委托书是给保险公司看的,主要讲我和你的代理关系,如果把你和第三者之间的彼此承诺也附加在上,容易混淆了保险公司的注意力,对我同他们交涉没有好处。——不如这样吧,你今天先签了这份委托书,启动这桩案子,过后我会按照纪老板的意思再给你准备那份合同,约个时间再坐下来另签好不好?”——金又故伎重演地用目光吃定我,只是这次目光中更多的是恳求。

 我回避了那样的目光,手却不闲着,——我让电脑坚决地打了U转,回去,将它物归原主。

 “金律师,我不懂法律,所以签起这文件来挺小家子气的,请你理解。——等你把那另一份合同准备好后,给我看看,如果它能合理地保障我的利益,我一起签就是了,不用分两次。”

 我那样说完,就用眼睛扫了扫正用眼睛扫着我的纪英英。——这次不像对金,我勇敢地忘记了她也是我的同类,在短兵相接的目光中畅通无阻地完成了第一回合的较量。——这让我在随后的瞬间里反省到我的可耻,让我蓦然间醒悟到我对金的妥协,原来似乎有更多的成分是缘自于性的神秘的力量,——我一方面为自己羞愧着,一方面却死不改悔,继续用冷厉的眼神对纪英英接二连三地扫过去,让所有寒光闪闪的兵器都排列在我的双目中。

 “其实,辛露,不管你签不签,你早晚都可能会卷进去,因为苏三说过,她拿不到钱的话,不会放过与这场车祸有关的一切人。”——金见我分了神,忽然就靠在椅背上咂着酒,神情恢复到常温状态,一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模样:“辛露你大概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两车相撞,追尾的那个人除非毫发不爽,否则永远都是他的责任。”

 我也拿过来酒杯,罩在自己的脸上,沾了一口。我说金律师您说得对,我是法盲,绝对不怀疑你出言的权威性。不过我高兴的是,法盲也可以看清楚几件平常事,让自己当自己的主人,有权力说这个合同我不签。——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要先走了,免得在此耽搁你们的事情。——我说完放下酒杯,然后朝着金和纪英英笑了笑,准备起身。

 “辛露,你等一等!”——纪英英终于耐不住性子,对我扬起了两道浓眉:“辛露,本来有律师在场,我不想掺和,但你这么不合作,也就别怪我当着你的老乡金律师的面儿,把话说破。——就从上次说起吧,你和周京本来答应了要为我写那个剧本,结果你一转身的功夫就违约,变卦走人了;走人走个利索也就算了,还惹是生非,让两个男生为你大打出手,给我这从没出过事的酒吧造成了开业以来最大的一笔损失。——今天见面了,我不但没有见到你为此事说一声抱歉,还这么不通情达理,没有一点合作的意愿,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实话告诉你吧,即使你不签,也逃不了干系。——出事时你车子有没有超速?车闸好不好用?安全带有没有上身?——这些事儿,你心里都明镜似的,不用我告诉你。不过,我真要提醒你的是,这一切到了法庭上,可都是有据可查的实证。所以说,如果今天你要决意不合作的话,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金不抬头,好像对纪英英的话并不感到陌生。我掠过他,直面于正言厉色对着我的纪英英,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奶奶年画上那些威风凛凛亮着相的女英雄。——善于斗争是那个时代留给她的精神遗产,可我不怕,作为第一代的独生子女,孤独的时光、寂寞的成长是我的时代带给我的特殊财富,——那么,抓一把孤独寂寞出来,换点儿好斗人的热闹有何不好?——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占据着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占据的男人。

 我带着潜意识里角斗的疼痛和快感,放下了酒杯,刚想说“老板娘我还是不签,你告我好了”,忽见虚掩的门被推开,杰森进来。

 金抬头,笑着说欧老板您回来得正好,快坐下,给你的下属拿个主意。纪英英也跟着转头娇嗔地说:“杰,都半年没跟女儿见面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跟她多聊一会儿?”

 “唉,儿大不由爷啊!——本来刚坐下喝着说着,她看见阿十在台上晃悠,就一句“回家谈吧”,二话不说地把她老爸给晾到那儿,找他玩去了。”——杰森站在桌边,拿起冰咖啡喝了两口,点点头说不错。他没有坐回阿十的椅子中,而是忽然对我说:“辛露,往里坐坐,——既然金律师让我作为上级给你拿个主意,你就让我坐得舒服一点好不好?”

 我笑笑说好,我把这边儿整个长椅都让给你坐,反正我本来也要走呢。——我刚一站起,却被他掏出兜的黑手套抵住肩,按下了下去。

 “辛露,金律师说得对,我是得有个意见。”——杰森挨着我坐定,见金律师要开口跟他说什么,就摆摆手对他说:“金律师,我太太这些天已经跟我反复说过,车祸的基本情形我已知道,你不必介绍了。——还有就是,刚才我进来前,在门口外抽了根烟,听到了几句……”——他说到这里就停住。

 屋子里顿时安静起来,压迫感趁虚而入。我低头摆弄着杯子,打量着正被玻璃壁上的反光幽默着的纪英英的那张脸,排遣着自己。——它时而被压扁成为一横,时而被拖长成为一竖,她横着竖着躺着站着都是根棍,在我杯中的那团沼泽前,绚丽地变幻着。

 “欧老板,你的高见是——?”金小心地问着,打破了寂静。

 “金律师,如果你真想知道我的想法,那我就开诚布公地告诉你,——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没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金听了不大高兴,冷冷地说欧先生,你这话从何说起?

 “不就是那个受伤的女孩子想管阿十要30万吗?——明天让阿十告诉她直接来找我好了。我毕竟是车主嘛。”杰森用左手握住冰咖啡。

 金对着杰森,以职业的口吻提醒道:“欧先生,你这样说听起来很仗义很负责,但作为律师,我得提醒你,因你的车子在出事时没有保险,所以你这样做会给自己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杰森听了就笑了笑说:“钱不是更保险吗?——那个女孩子不就是想要钱吗?”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出三十万和解?”纪英英终于抬起脸,忍不住地质问。

 杰森听了就哈哈地笑着说:“和解?——我说我愿意和解吗?——我是要出三十万跟她打官司!”

 金听了,就用眼睛扫来扫去:“欧先生,您的意思是你要亲自出面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替他们三个人扛着这桩案子,做我的当事人咯?”

 欧听了后,想了想就对着金严肃地说:“金先生,说到这里我还真得要说对不起了。——我公司有常年的合同律师,虽然他是主搞房地产的,但我相信他会安排下属为我代理这件事,所以一旦我出面插手这件事,就不需再劳驾金律师了——”

 “那不行!”——他的话音未落,纪英英就拉着脸打断他。“小杰,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好不好?”

 “英英,不是律师领着大家一起开会吗?——有什么话,大家当面沟通岂不更好?”

 “不行!——我是说,这车子是女儿的最爱,还涉及到她的想法和感受,不如到楼下找到她,我们一家人一块儿谈谈。”她铁青着脸坚持着,把女儿两个字说得很大声。

 这句果然奏效,杰森让了步。他站起身来说英英你去找南希,我马上就来,然后等她走出去后,转过身来对我说:“辛露,我想你都听清楚了,那台被撞的宝马车车主其实是我,所以归根结底问题很简单,不过是你的车撞了我的车。——我心意已决,如果那丫头不放手咬住阿十、英英和你,我就拿这三十万跟她过过招,所以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要不要到楼下厅里听听歌跳跳舞什么的,等会儿我回来时,好到楼下找你谈文宣草案的事情。”

 我听了,就说欧老板我知道了,你先走,我随后出去。

 杰森听了,沉默着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说:辛露,还没有检查手机的短讯?——我到酒吧前曾用短讯告诉你我正在你家楼下等你,后来等了半个小时没有回音,我才来了这里。——希望你这次说话要算数,能留在这里等我找你谈事情……

随着他带上的门,屋里安静下来,我再一次拿起包,让双肩带上了肩。

 然后我转过身来,对独自咋着酒出奇安静的金说:“金律师再见。”

 “辛露,我们会再见的,——法庭上见!”——金不抬头,阴森的语气让我想起了古堡幽灵。

 我不想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不想他就窜上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对着他说,金律师,你不要故伎重演,自找麻烦。——如果你今天再敢像上次那样对我,我也愿意到法庭会会你,咱们新单旧账一起算,我让你从原告律师变成被告的身份!

 “露露,”——他忽然就那样唤了我,然后态度恳切地对我说:“虽然我嫉妒我怨恨,但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那么离谱。——不过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走之前把这份委托书签了,现在没人,算我求你好不好?”

 我说你求我?怎么突然这么卑弱?——这一晚上你都在大讲特讲地要帮我争取权益,应该是我有求于你才对,怎么你还能求我?!

 “辛露,”金对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纪老板说,如果我今天签不到你这个合同,也就不能正式启动我和他们两个的合约,那么就意味着我今晚拿不到第一笔律师费。——说真的,我原本没想到在北京交际铺路,会这么快把自己的腰包掏空。——虽说我眼下还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但这笔钱对我的意义非同寻常。它不但是我到北京开张后的第一笔收入,更是我目前在京衣食住行的一个保证,你懂不懂?”

 我悲戚地望着他,像哀悼着一个不能回归的故人。我说犀明,难道每一次见面,我在你的眼中,都只是一棵摇钱树而已吗?

 金说不是,辛露,你以为我只在意钱吗?——事实上,如果纪老板真能保证你在投保方面权益的话,签这个合同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成全了我,也能将你的损失减到最低的程度。——因为据我观察,就像我刚才说的,纪英英她已掌握了你所有的失误和短处,如果苏三不放手而你也不走这步的话,她很可能要鼓动他们转身联手告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何前怨,但就事论事的话,一旦与之走上法庭,你注定要请律师为你打官司,那时候花费更大不说,你爸爸有病,你哪有天天出庭的那份时间?

 我听了,冷冷地一笑:“那就让他们来告我好了!”

 让后,我回身端起桌上剩下的那口酒,一步一步走到靠在门上的金的面前说:“犀明,请让开,我真得回家了,你知道我爸爸在生病。”

 ……

 二楼的过道里,空中正散落着歇斯底里的迪斯科音符,仿佛整个世界正在癔病的癫狂中。

 我端着酒杯,匆匆地往几十米外尽头的杂货间走去。我记得那屋子门外,有个回收酒具的台面,从前我和周姐到二楼开会时,常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地把自己用过的杯子,自觉地放回那里。

 我一边走,一边本能地往台下的舞池里看看。在那些尽情扭动的身体中,我看到了阿十和南希,再往四周望望,却没有看到杰森和纪英英。

 到了回收台旁,一束霓虹打了过来。我望着杯中那最后一团被映成了粉红色的亚历山朵拉,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刚到女儿吧时那不知道在哪首歌里写过的几句话:你好好的就是美丽,你撕碎了就是武器,今天你会幸运吗?是谁让你做了武器却没了美丽?

 我于是对着酒杯暗暗地说:亚力山朵拉,你今天算是幸运,因为金他总还是让你做了美丽而没有做武器。——虽然我知道,他终究会因我今晚的不合作而报复我,但他总算成全了你,没有让我把你泼出去,——这会儿要说再见了,我美丽的朋友!——我一仰头,独自干了杯中酒。

 仰头之际,忽然就见后侧方的墙壁凹槽里,有一个通往室外的小铁门。我转身看,记起这个门连接着室外的水景看台,是夏天里二楼顾客频繁使用的出口。不过在冬季,因为后海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冰雪,这地方似乎也跟着成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可也正因如此,它可以提供给我一条尽快离开的室外通道,让我人不知鬼不觉地从此门出去,下楼梯绕过房子,直接到达烟袋斜街上。

 我想着就过去推推门,试试它是不是开着的,过去时却忘记放下了另一只手里的杯子。——然而,门一开后我大吃一惊,一个女人的吵闹声灌入耳中,我怔住,——那是纪英英的声音。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在她面前的能言善断,举止失常,一副眼珠子快冒出来的模样,叫个人都能看见,更何况是我!——我问你,你凭什么商量都不跟我商量,竟然当着我的面帮她扛着三十万,你是不是要破我的财,伤我的面子,毁我的家?!——你说!你说呀!

 “什么帮她扛三十万?——英英,我请你冷静下来,平心静气说话好不好?”——杰森的声音随即响起:“英英,你想想,如果我不出面扛过来,一旦辛露签了那个合同,你们三个都被金吃定了,根本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实际上,在这三方中,辛露有保险,我们这方只有车子没有人的责任,倒是只有阿十,酒后逃离,问题较大,而让我一直费解的是,你为什么总是想站出来,鼓动苏三、阿十联手对付辛露?”

 “对付辛露?——你心疼了是不是?!——堂堂一个欧式企业的大老板,这么快就开始心疼一个小员工了,真是蹊跷!——姓欧的,这么多年你在外面沾花惹草也就算了,可你竟然当我的面,跟一个小丫头眉来眼去,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难道你还要明目张胆地告诉我你包了二奶了不成?!”

 没有声音。——我的心一阵惊悸。我想转身逃走,可双腿硬得不听使唤。——我握着酒杯的手开始发抖。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回答?——你为什么不敢回答?!——如果你没包人,那你为什么不敢马上否定?你说呀?!”

 “英英,你不要乱吵好不好?——南希回来了,我不想影响她的情绪。我想让她好好在家呆上两天,好回美国安心考试。——不管怎么样,你能不能答应我,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等她回美后,我们两个坐下来再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什么?!——你是不是等女儿一走,不但要分居,索性还要离婚,连这个家也不想要了对不对?!”

 没有回答。

 “好,你不说话是不是?——那我这就回去,当面亲自问问那个狐狸精!”她说着,带着哭腔过来,随即是踢踢踏踏上楼梯的脚步声。

 我吓得往后一躲,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我的手越发抖得厉害,杯子在幽暗的灯光下微微地颤动。

 “英英!你不要这样!”似乎他在阻拦她。

 “你不要动我!——浑蛋!——你心疼了是不是?!害怕了是不是?!——躲开!不要为了心疼她才来碰我?——我嫌你脏,混蛋混蛋!”——然后,一记耳光的声音随即响起。

 我终于崩溃,杯子掉在地上。尖利的破碎声划破了夜空。

 谁!——老板娘声音。

 我不答,转身开门,朝着内廊中间的大楼梯跑去。

 辛露,辛露!——我听到了杰森在身后大声喊着我。

 我不管,拼命地朝外跑,朝烟袋斜街跑,朝前海跑,朝着我不知出路的前方跑,——我要冲出我命运的极限,冲出人海的樊篱。

 我跑出了汗,跑出了泪,我在汗水和泪水中进了地下停车场。

 我钻进车子,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我把那方向盘当成了五岁后我再也没有机会扑进去的母亲的怀抱。

 ……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到车身在微微的振动。我抬起头,见杰森正站在我的车头前,用脚磕打着车头前的保险杠。——他一手插兜,一手抽烟,烟火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我顿时气冲如牛,猛然间发动了车子,打开前灯,烘着油门,企图把他赶走。

 他继续抽烟,没看见一样。

 我按动喇叭,一下又一下,它们听话地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响彻云霄。

 他继续抽烟,没听见一样。

 我不敢放落车闸,泪闸却无从关住,眼泪在我的脸汩汩而下。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出口处穿制服的保安走过来站到了我的车前。

 杰森见他过来,一边隔着玻璃溜着我,一边侧头跟他说什么。

 保安听了后,点点头走过来,示意我打开门下车。

 我擦了擦眼泪,摇下了车窗,勉强地对他笑了笑说,别听车前面的那个人胡说,这车子是我的,我有驾照。然后,我躬身去拿钱包。

 “我没有说您偷了车,也没说您无照驾驶。——那位先生向我报告的是,您喝了酒,却不听劝,执意要酒后驾车,所以他才站在车前拦您。——小姐,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您立刻坐到非司机的位置上,否则我将以前海保安人员的身份,给警察打电话,让他们阻截你的车,把你带到警局去。”

 ……

 半分钟后,杰森见小保安终于按照他的指示,把我安顿到后面的座位上,这才从车头前过来,坐在了司机的位置上。

 他关好车门,调了调后视镜,匆匆地瞟了我一眼,就一踩油门,车子窜了出去。

 夜色沉沉,街灯幽幽,车子在小巷里来回穿梭着,似乎所有的拐弯抹角都是为了奔向那没有尽头的虚无。

 恭王府花园墙外转角处的大槐树旁,杰森忽然就停了车。

我开腔,说你干嘛,半夜三更要逛花园吗?!——今晚我不想再跟任何人到任何地方,请你赶快送我回家!

 他不讲话,熄了火,从前门下了车。

 我开吵,说你自己去好了!——对不起,我家里有老父,恕不奉陪。——我说着,起身就想跨到前排座上,自己驾车走人。

 就在这时,后车门被拉开。他坐上来,回手关了车门。

 我突然反应过来,身体立刻缩回到后座的另一端。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欧先生,行,我陪你去逛园子还不成吗?——你得容我个空。——我说着,背后的手就开始偷偷地摸着车门,暗中寻找着门上的手动扳。

 他却随即按了钥匙上遥控器的开关,车咯噔一声被锁死。

 然后他俯身过来,低声问道:“辛露,我现在想知道,你除了擅长逃脱术,还会不会别的?”

 我虚弱地靠在车门旁,说这位先生,有事好好商量。

 话音未落,他的左手已经过来,一把将我揽在怀里。

 “辛露,” ——他俯头,深情地凝视我:“告诉我,嗅到了你和我中间那种令人紧张的危险气息了,对不对?”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讲话。

 “如果你讨厌而不喜欢那种感觉,就用舌头来拒绝我吧!”

 他说完,用灼热的唇吻住了我。

 之后,他用燃烧着火苗的舌尖,开启了对我的探索。